现在……欧阳雨想,梅季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可惜事情已变成这样了,婚约势必是无法履行了,这残局,将如何收场?
“你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欧阳北辰当年是这样回答她的,“你总问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我不敢同你保证,我只知道,除非我死了,除非你嫁人,否则……我绝不娶你之外的第二人。”
他没法给她任何海枯石烂的誓言,仅此一句。
你一日不嫁,我一日不娶,谁知……先背诺的人,竟然是她自己。
友谊常青
从陆羽茶庄出来,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从这里回学校也不近,要不要我让司机先送你回去?”司机打开车门,欧阳雨没有进去,转头问胡畔是否要送他。
胡畔瘪着嘴皱着眉,嘀嘀咕咕的抱怨这不长眼的老天爷,看起来一时半会儿这雨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耸耸肩,无可奈何的接受了欧阳雨的提议。
“你那位梅总长不会介意吧?真没想到……你竟然是从金陵来的千金小姐……”,方才在茶馆里说话,他倒没觉得和欧阳雨之间有什么差别,如今坐进了梅季专门拨给欧阳雨用的轿车,他才切切实实的体会到——原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级的。
“你是在讥刺我吗,胡畔?”欧阳雨调皮的回过头瞪着他,胡畔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哪儿敢啊,金陵的大小姐,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开车的老张看他们在车上尚无拘无束的玩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叹息。
胡畔没有带伞,欧阳雨指着路,让老张开着车一直送到学生宿舍的楼下,胡畔临下车时,欧阳雨叫住他,认真的同他说:“我并不是有意要隐瞒我的家庭,见到了别的同学,也希望你替我转达一下歉意,另外——太过具体的事情,还请你为我保守秘密。”
胡畔认真的点点头,回报她一个要她安心的诚挚笑容:“其实新文社的几个人都很惦记你,不过朱老师体谅我刚刚受过牢狱之灾,这几天放我的假!这几天我们都害怕你有什么危险呢,现在看你好端端的,我们也就放心了你也放心,我们大家都是相信你的,你……自己要保重!”
欧阳雨用力的点点头,一边挥手同他告别——今天同胡畔喝喝茶谈谈这些事情,让她心底宽慰了不少,胡畔可算是她这几年来交情最深的朋友了,无论是在物理系念书还是在新文社办学报组织各类活动,胡畔对她的帮助,都不是车载斗量可以衡量的了……
胡畔一边往宿舍楼跑,一边还回头跟她挥手,要她快些回去,欧阳雨看着胡畔的背影消失在楼道口,这才吩咐老张掉转方向回雨庐,好不容易出来透透气,她倒有些舍不得这么快回去了,这个她生活和学习了四年的学校,此刻在她眼里,简直是天底下最美丽最清新的地方——
她一个人孤身投考汇文大学,瞎猫撞死老鼠般的进了物理系,欧阳北辰得知消息后责怪她从来不让人省心,于是有了他们之间第一次激烈的争吵,他震怒于她的固执,她不满于他的坚持。在欧阳北辰和她冷战的那段时间,她的世界如同坍塌了一般,加上她在学校里一个熟识的人也没有,孤独,寂寞,无助……种种悲伤的情绪一浪接一浪的袭来,有一天在路上无意中见到新文社张贴的招新启示,她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终于鼓起勇气走进了新文社的活动室。
原来这个世界是这样的新奇,这样的多姿多彩,她当时这样想着,难怪欧阳北辰眼里常流溢着神采,而她却像一朵等待着他灌溉的快要枯萎的花朵一样……
胡畔正是那一大群热心人中最热心的一个,他教她怎样撰写实验报告,怎样制作简易的传声器,他们甚至合作完成了一个波盘式电话的窃听装置——这对于以前只知道养些小猫小狗种些春兰秋菊的她来说,是多么新奇的事情啊!
有一次她去旁听西洋文学的课,老师在讲台上念着新诗:爱情之花或许会枯萎凋零,而友谊之树常青……
当时胡畔就坐在她身旁,用墨水笔在纸上画了一棵万年松,还附了一个龙飞凤舞的标题:看,这就是我们常青的友谊之树!
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在欧阳北辰和她的分歧越来越大之后,这样的友谊更显得难能可贵。她欣赏着窗外一排接一排的松柏树,此刻它们似乎都有了别样的涵义,胡畔今天的许多话都是很有道理的——她如果相信梅季,是该回去和他开诚布公的讨论一下如今的局势,毕竟在如今的政府里,梅季是最靠近学生的意愿的人了——他们应该积极的考虑善后问题,而不是像个鸵鸟一样试图逃避现实。
她甚至觉得有一丝好笑——胡畔说的那个认真劲,好像她真是要出塞和亲的王昭君一样,寄托着什么民族的希望一样,他哪里知道,她的这桩婚约,已经完全是一场镜花水月了呢?
回到雨庐时天已有些暗了,雨停之后太阳竟越发的猛烈,空气中陡然的闷起来,如同被沉重的盖子盖住的要烧开的水壶一般。
刚在外面的时候身上溅了一点水,欧阳雨上下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雨点子和泥点子,正准备回房,在楼梯口就遇到绿槐,怯生生的,一副极为紧张的样子:“少爷回来了,一直在等小姐……”
“哦,我知道了,我回房换件衣裳再去书房找他”,她想当然的以为梅季在书房——她听胡畔说今天报纸上曝光了她的身份,也许是因为这件事?不过……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收拾这个残局,无论成败她也无怨无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