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蒙着被子睡觉会透不过气来么?”他理了理她耳际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动作温柔无比,娴熟无比,好像他本身就是睡在她旁边,而不是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甘尚川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洗涤着在梦里那股窒息的感觉,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的视线,她才真正看清坐在她床边的男人。
“哭了?”他的手很自然地就覆上了她的脸颊,长了薄茧的拇指轻轻擦去她做梦时流下的眼泪,“肯定不是梦见我,如果梦见我死了,你会笑着醒来吧?”他打趣着看着她还有些呆滞的表情,这样的表情出现在甘尚川脸上并不多见。
“我……”她想开口说话,发现嗓子干痒得厉害,刚发了一个音就说不出话来,男人仿佛会读心术一样把放在床边的水杯递给了她。
“你这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就不怕我在水里投毒?”
甘尚川正在大口大口地喝水,听到这句话差点呛到。放下水杯,才有灵魂归位的感觉。
“他们在前厅,走廊都装了监视器。”
“小五都解决了。”
“小五的伤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
突如其来的一阵沉默。神智清醒后,甘尚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为什么要问他那些?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或许是刚刚才从噩梦中惊醒的缘故,她反问这一句话时的表情带着一股久违的天真与娇憨。
或许是太久不曾见到这样的神情,又或许是在生死混战,夺命狂奔的逃亡之后,这个男人突然就松懈了下来,他说:“问我有没有想你?”
他的声音在黑夜里像是一壶刚刚从地底下挖出的女儿红,醇厚而又带着蛊惑人的香气,不等甘尚川回答,他已经欺身坐在了床上,他的胳膊很自然地撑在床头,接近彼此的距离,呼吸可闻。
他有些恶作剧地在她的耳边吹了一口气:“你呢?有不有想我?”
不得不说,这个黑夜中悄然闯入的男人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清醒着的甘尚川还能保持灵台一丝清明对这样的举动予以反击,此刻的甘尚川完全是一只在陆东皓案板上的待宰的羔羊,一举一动全是出于本能,她甚至还睁着那双有些失焦的眼眸懵懂地“啊”了一声。
陆东皓只觉得下腹一紧,他不是不有见过她这样子,就是因为见过所以才印象深刻,原来他并没有想过怎样,但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正朝着超出预料之外的方向滑去。
他几乎是靠着本能吻上了甘尚川微微开启的嘴唇。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便不会停止。他只觉得身体里静寂了很久的东西又开始喧嚣、奔涌、咆哮,不可阻挡,那就不要阻挡吧。
电光火石,但又如白驹过隙,像电光幻影,又像过了一甲子那么久。他仿佛看见十几年前的那个女孩赤裸着全身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他亲吻着她还略带着咸味的脸颊,仿佛看到那滴滴落在地板上的眼泪。
那朵记忆里的异色莲,如同隐匿了许久,又如同干涸了许久,今晚却又一次出现,他能感受到她的战栗,他吞进她的每一次娇呼,他抚平她内心最深的那道裂口,亲吻和性爱,是远比语言还要诚实的力量。他从不说我爱你,但在很早之前,他就表明了心迹,他带她看万千风景,他带她领略世事无常,他让她从不谙世事的女孩成了如今一脸天真,满身红尘的妖孽。他说,便做了这一辈子与你看;你说冷暖自知,我便做了这冬花夏雪与你看;你说恋恋旧日好时光,我便做了这描金绣凤的浮世绘与你看;你说应愁高处不胜寒,我便拱手河山,讨你欢。
没有人的爱比他的爱来得决绝,不容人拒绝。
也没有人的爱来得比他的更加生猛霸道,如毒似药。
没有人的爱比他的来得深沉,从不溢于言表。
也没有人的爱来得比他的更加绵长隽永,隐而不发。
甘尚川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境无比真实却又凌乱不堪。画面碎得像一张张没有逻辑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自己,打碎了又拼接,她觉得自己像一团泥,和了水快要融化,但又被人轻轻摔起拿捏,她觉得自己是一泊水,融进泥里快要消失隐匿。
她的手,她的肌肤能感受到对方炽烈的温度,她的掌心在他的背部甚至不需要过多的揣测,她都能清晰地记得他肩胛上那块伤疤的形状。
曾经,她怕这个男人,怕到灵魂都在战栗。她一步一步朝着地狱走去,没人枕头的眼泪都业不及诉说她的惶恐。
曾经,她爱这个男人,爱是一种怯懦到无法直面内心的力量,她熟悉他身上的每一个伤疤以及这个伤疤所代表的历史和故事,她熟悉他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个眼神的暗示和传递,她懂得他在默默无言之下的暗语,却从不敢承认,原来蛰伏于斯,仅仅是因为习惯了这样的方式和这样的男人。
曾经,她恨这个男人,恨到灵魂的墓志铭上都铭刻着陆东皓三个字。那么恨,激烈到她不能控制,过往那些不可言说的怯懦力量终于有了名正言顺的宣泄出口。但是在举起匕首的那一霎,她才生生止住步伐,灵魂的分裂并不能阻止痛苦的蔓延,这样的恨只能印证一个且唯一的事实。
两个人,一个不说爱,一个不敢承认爱。
中间,是万水千山,是千秋家国,是一段如乱麻缠绕的爱恨缠绵,他说,你厌恶的刘我不要的。拱手河山,又怎样?
只为讨你欢。
而此时此刻的景然正在做着此生最艰难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