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说得对,她不可能看着陆东皓死,这是她从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但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那个强势的男人,神秘,寡言,像一种不可抗力浸入她的生活,硬生生改变她的生活轨迹。她选择臣服,内心却倔强地以为这样的臣服只是妥协,只是演戏,但不知不觉之间早已人戏不分。
人戏,又出不了戏。一道声音,一个动作,甚至只是相似的眉目,都能轻易引起内心战栗。他问她,你快乐吗?
是的,朝闻道夕可死。
快乐吗?
她竟然不能否认。在那些被她刻意遗忘的片断里,她竟然能感受到可耻的快乐。
那丝丝缕缕浸润进每一天,每一日,每个小时,每个瞬间的快乐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蛊毒,软弱着她的倔强,瓦解着她的理智,分裂了她的意志。
从不相信到相信,从摧毁到重建,陆东皓就是那样一种人,善于毁灭,善于打垮,然后在一片废墟之上建立自己的国土。
事如是,人如是。
远处隐隐有鞭炮声传来,“砰”的一声,烟花绽放夜空。她痴痴地看着窗外,在漫天烟花中,分外想念一个男人的脸。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隐疾,习惯可以磨砺掉身上所有的刺,可以让你产生岁月安好的幻觉,你渐渐发现那股激越的恨的力量逐渐在流失,消退,你开始学会微笑,渐渐地心里也在笑……
春节之后的第一个星期,高绍南案正式庭审。
旁听席上坐满了来自全国的媒体记者,被告席上,高绍南一脸平静。庭上,仅仅是指挥高绍南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这一项罪证的卷宗就厚达一百多页。长达五个多小时的庭审结束之后,s城法院作出一审弄事判决,认定高绍南犯受赌罪,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犯包庇,纵容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处有期徒刑十年;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并处以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第二天,各大报纸社会版头条,均是高绍南在听到判决书之后震惊抬头的照片。
这一纸判决不仅震惊了高绍南,更震惊了全国媒体。那一段时间,s城正局级公安局长的落马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各种真实的,杜撰的,增加了文学描述充斥着各种媒介,纷纷议论着这位从公安局到死刑犯的人物的传奇人生;在赌场里的一掷千金,开着特殊牌号的车在s城招摇过市,令人咋舌的巨额财富……
风口浪尖之上,没有谁还能有勇气去力挽狂澜。
而身在监室的高绍南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景然会突然雷霆一击。
提出上诉之后,高绍南见了律师。他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他就不怕鱼死网破?”这是高绍南最想不通的问题。
“我们的人联系不上白昭。”
“什么意思?”
“从检察院的控诉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力气放在涉黑这一点上,这跟我们之前了解到的信息不对称,光醉生梦死的证据就足够让他们从这个环节发力,而且他们之前也是因为这个理由实行逮捕和审查的。我有不好的预感。”
“说。”
“我怀疑白昭或者陆东皓私底下跟景然达成了某种协议。”
高绍南猛地往后一坐,先是全身肌肉绷紧,最后慢慢放松,瘫坐在椅子上,像一摊死肉。
第二天,白昭去了看守所。没有人知道他跟高绍南谈了什么,但是三天之后,高绍南撤销了上诉。
s城的司法机构在高绍南案上表现了无比高效的一面,一审,二审,高院复核,维持原则。在此期间,高绍南变得越发平静,也有记者探监,试图记录下这位是非争议很大的人物人生最后的历程。但高绍南拒绝跟记者沟通与交流。
但外界认为的平静,不代表真相。
至少,在面对这样一种毫无预期死亡面前,在高绍南狱中最后的日子里,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什么,他又做了什么,是否会有人们所期望的忏悔,是否会后悔自己犯下那些罪孽,不得而知。
行刑前三天,景然去监狱见了高绍南。
两个宿敌,成败已分,但败者并没有垂头丧气,胜者也不是特意前来宣告自己的胜利。
印象中,他们很少有过交谈。甚至溯源而上,都不知道这样不分生死不到结局的对立到底是人为还是天意。但事已至此,再追究前已无意义。
“听说甘尚川还被关着?”高绍南先开口,或许是很多天没有说话的原因,声音像是生锈了的水龙头,少了些平时嚣张的戾气,但嘴角讽刺的冷笑倒是跟以前一样,丝毫未变。
景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当然,对心知肚明的人来说这也不是一个问题。
“你那么快就放弃,我很吃惊。”
“你知道甘尚川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景然没说话。
“枪决。你摸过枪吗?应该没有,像你这样靠笔杆子闯天下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拳头和子弹。在甘林峰那件案子之前,我爸从来不跟姓陆的打交道。他跟我说过,猫有猫路,鼠有鼠路,除非万不得已。扳倒甘林峰,就是我爸的万不得已。否则,死的那个人就是我爸。景然,扳倒我,也是你的万不得已吗?”
“你可以这么说。”
“白昭拿我爸的事威胁我,我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买卖。他们做事的原则跟我们不一样,俗话说的好,穿鞋的怕光脚的。你景然再狠再辣,都狠不过那帮不要命的。这个事情我认了,但我不认为我是栽到了你的手上。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