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她记得自己问过他。
“因为见不得你不好。”他一边擦着她的眼泪,一边说。语气像是清明时节暧昧不明的天气,让她辨不清阴晴真假。
很长一段时间,她夜夜噩梦,睡梦里呼喊着“景哥哥”,他抱着她,一言不发,轻轻拍着她的背:“何必呢?”他问她。是啊,何必呢?白日里自暴自弃,带着一股疯狂的执念,强迫自己不要回头,可是却夜夜梦回,只盼他朝梦醒,还是昨日的甘尚川。
他说:“回头看不如砥砺前行,懂吗?”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拉着她的手,十指紧扣,像是在传递一种无形的力量,让她往前。
其实很多事情明明不是这样的,至少在她的记忆里,陆东皓都不是这样的。他从未对她说过爱,但一个个片断纷至沓来,蛊惑人心的又岂止是那简单的三个字呢?
一吻作罢,记忆停止喧嚣,理智回归大脑。她推开他,努力平复心脏不安的跳动。陆东皓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我来。”
他转身准备离开,甘尚川看着他的背影,喊道:“陆东皓!”声音依旧破碎低沉,却让他停止了步履。
他转过头,看着她,眼神是她读不懂的晦涩难明。
“你什么意思?”无声的口形听不出情绪,看不出名目,像是质问,但因为虚弱像是无力的反击。
他突然笑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用同样无声的口形说:“不要说话,好好休息。”真的就离开了,房间里还残留着刚才那惊慌错乱的深吻留下的炙热温度,提醒着她,发生的已经发生,不是梦魇,不是错觉。
浮生未歇(6)
s城的夏天来得有些猝不及防,接连几日晴空万里,病床上的被子就换成了薄毯,护士小姐还体贴地问甘尚川需不需要开空调。景然并不时常出现在医院,不过短信倒是发得很勤,yoyo这几天在医院里陪着川子,非常不解为什么她明明已经好了,但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
川子不说话的时候,更像是一个病人。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也不做什么,目光或许是凝视着远处在晒太阳的旁人,或许是在看池塘里的锦鲤,又或许腿上摊着本书,但风吹到哪页她的目光就定在哪页。有时候她拿手在她面前晃晃,川子也只是笑笑,又继续发呆。
yoyo觉得诡异,尤其在她听说了川子母亲故事之后,生怕这样的病也会遗传,aro倒是不担心:“川子是最好的演员。”
yoyo不相信,她不相信在静默时的哀伤、犹疑、徘徊不决和痛苦是可以靠演技就能让人感知的。更何况,大多数时候,川子在医院发呆的时候,旁边都没有别人。
高绍南去过一次医院,去的时候杀气腾腾,可是不到半个小时他又出来了,上车的时候神情若有所思。高局长的司机感到很困惑,这愁眉深锁的样子哪里还像他们意气风发的局长?
到了晚上,高绍南跟白昭喝酒。
“市里立了专案组,扫黄打非,看样子不是走过场。”高绍南认真起来的时候,眉目间有股戾气,不像兵,更像匪。
“还不是你高局长一句话儿的事。”白昭状似毫不在意。
“专案组的人是从外省调过来的,跟我没半分钱关系,我的人插不进去。”
“谁干的?”
“景家那小子。”
“他能有这能耐?你老爷子没说话?”
“我能让我老爷子知道我的这些事儿?再说他接二连三地在市里开会,拿着上面下发的文件大做文章,谁还能说半个不字?”
“他要杀鸡给猴看?冲着你?”
“不冲着我,难道还冲着你?老子差点把他心尖儿上的人给活活掐死,他之前不知道就算了,现在知道了他还不打击报复?”
“就为了个女人,至于么?谁不知道s城是你的地盘,他这样做还不是找死?”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估计醉生梦死是保不住了,咱们早点清账,把自个洗白了再说。”
“那天你给我打电话,我就把账本给你了啊。”
“陆东皓那里没有?”
“没有。”
“那就好,最近一段时间把尾巴都收起来,哎,风头紧着了,过了这阵再说吧。”
“就这事儿?”
“就这事儿。哦,对了,当年那事儿,你都处理干净了?”
“什么事儿?”
高绍南有些欲言又止:“就是五年前,那女人被咱们那啥……”
“咳,我还以为啥事儿呢,不是早就没影的事么?这种事,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是咱们干的?”
“不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高绍南莫名地松了口气,又觉得整整一天心神不宁,想找个倾诉的出口,但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表达,“你说,当年,咱们是不是太狠点了?”
“哟!高局长,可别咱们咱们的,这事儿我可是从头到尾只听你一个人的。”
“白昭,我可拿你当兄弟的。不是你,我也占不到陆东皓半点便宜。”
“高少爷,你这话也只能放在这里说说,要传出去了,我白昭可怎么混啊?”
“当然,你这不是废话么?我是那种人么?”
跟白昭的一顿酒并没有消解掉高绍南郁郁的情绪。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在看见甘尚川的背影时戛然而止,也不明白原本胸中累积的怒火会在看到她沉默寡言的样子后骤然消失,更不明白那沉甸甸如同大石压胸的郁闷到底是从何而来?因为想不明白,干脆酩酊大醉。大醉之后,第二天又是那个浑不吝的堂堂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