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想‘感受’这种事?”
尤里说:“如果这次我难受了,就说明我不是对‘杀害’这一行为没有感觉,而是因为马尔科伤害过梅拉,还差点掐死你,我讨厌他,所以我杀他才没感觉。”
贝洛双手紧紧握住轮椅扶手。
他知道尤里没有敌意,只是本能地紧张。当初他在地下室唤醒尤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尤里接着说:“可能会出现两种情况。第一种是,我杀了某个人却一点也不自责,原因是我讨厌那人;第二种是我杀任何人都可以,只要必须做就能做到,而且不会自责。你觉得哪种更好一点?”
说真的,都不太好。贝洛在心里说。
他把问题抛回给尤里:“你觉得呢?在你看来哪种更好?”
尤里很痛快地回答:“无论杀谁都不自责。这个更好。”
“为什么?”
刚才两人停在了路上,现在尤里继续推起轮椅。
他微笑着说:“因为这样一来,我做事依据的就是某种’标准‘,而不是我个人的喜恶。如果做事基于个人喜恶,或者说个人恩怨,那样就不太好了……如果是那样,将来我就可能会因为憎恨而对人动手。拆排球馆之后你对我说,应该谨慎使用力量,除非是真心想伤害某个人。我觉得很对。但是……万一我的‘真心’太容易出现怎么办?所以最好不要把我的个人喜恶当做标准。即使我真的憎恨某人,那个人也不一定很邪恶。我希望有更理智的人替我做判断。”
“谁能替你做判断呢?”
“当然是你啊。”尤里飞速回答。
贝洛愣住了一下。
本来他还想继续打听尤里的想法,现在却不知怎么,不太想聊这个话题了。
他轻描淡写地随便回答了一句,不知道接下来能再说什么。
尤里对自身的认知还挺正确,反而贝洛犹豫了起来。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那个“更理智的人”。
幸好,目的地近在眼前,他们可以暂停这个话题了。
贝洛让尤里把助行杖递给他,他站起来自己走。
尤里把轮椅折叠起来,左手推着缩小占地面积的轮椅,右手搀扶贝洛。
右前方的木屋是柴房,就是这家人第一次丢鹿肉的地方。
两人走到柴房门前。贝洛抬头看了看摄像头,不知房屋主人此时是否已经看到了他们。
咔嚓一声,门开了,贝洛吓了一跳,好在有尤里扶着他。
一位黑发青年从门里探出头,看反应,好像也被贝洛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青年黑发蓝眼,身材高大,身上的工装夹克上挂着很多灰尘草叶,脚上的黑色胶靴也沾了不少泥土。
青年走出门来。贝洛主动与他握手:“您好,我是那个警方介绍来的侧写专家。”
青年腼腆地笑了笑,摘掉脏兮兮的针织手套,与贝洛握手。
“太好了。我是亚历山大·拉多里奇。您就是伊利亚·普利约维奇先生?”
贝洛回答:“是的,您愿意的话,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贝洛现在的身份是“警方介绍来的心理学家”。
与这个家庭沟通时,瓦丽娅是这么说的:
“您也知道,世上有一些反社会人格的坏蛋,他们做事情不遵循正常逻辑。您说您家没有仇人,但他们不需要和您有仇,正常人很难预测他们的行事方式。我们不排除您遇到了这种变态,所以我们绍一位心理学家过去看看,他不是普通心理医生,是专门搞刑侦侧写的。他也研究民俗学,懂得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们当然并不相信超自然力量,但超自然方面的知识能帮我们了解犯人的动机,所以也很有价值,如果您有这方面的疑问,都可以问他,他一定能为您解惑。这位专家不是警员,算是通过我的私人关系介绍来的,所以您可别告诉其他人啊。”
于是这家人完全相信她了。
比起本地警方,这位外地来的女警对这事特别上心,特别热情,一家人非常感谢她。
与贝洛握手后,亚历山大又望向尤里,一脸热忱地要与他握手,等着他说话。
尤里却在原地发愣,完全走了神。
尤里的注意力都放在贝洛刚才的自我介绍上。
贝洛自称“伊利亚·普利约维奇”。从前贝洛在大学图书室工作过,那时他的工作卡上应该也是这名字吧?
确实不如“贝洛伯格”好记。贝洛伯格,是古代神话里的白之神,虽然叫这种名字怪怪的,但是一下就能记住。
那“伊利亚”到底是真名还是假名?贝洛在大学工作是用假名字吗?他入职应该需要正确的身份信息吧?
如果必须用正确的身份,那么“伊利亚”就是贝洛的真名了?
贝洛从没对尤里介绍过真名,树篱村的人也不用这名字叫他,现在面对陌生人,他却随口就说出了这个名字……那这名字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难道他像电影里的特工一样,有好几个身份,并且每个身份在法律意义上都是真的?
看尤里一直走神,贝洛只好替他介绍:“这是尤里·卢卡维纳,实习生,有点害羞,您别介意。”
尤里这才回过神来,与亚历山大握手。
他发现这人的手极为粗糙,手背皮肤皴裂,掌心和手指上都是茧子,还有不少细小伤痕。
大概森林牧场的居民就是如此吧。
亚历山大简单收拾了一下柴房,招呼两位客人进屋谈话。
尤里和贝洛坐在沙发上,轮椅留在了门外。亚历山大进门后鞋都没脱就直接去了厨房,热情地为客人烧水泡茶,还询问他们喜欢搭配什么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