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李应密约朱允炆到秦淮,在舟中,他见到了姑姑。姑姑一直对他很好,在城破之前,是她去找朱棣和谈的,只是朱棣六亲不认。
朱允炆揭下面具,便与姑姑抱哭在一起。姑姑抚了他的头,哽咽道:你还活着,真好。真好。真不敢相信。朱允炆道:姑姑,这些年我活得很惨。姑姑停住哭泣,眼睛里有些阴郁,说:允炆,你想做什么?朱允炆道:姑姑,我要把我所有的夺回来。姑姑默默地看了他,苦笑着摇头,说:允炆,你还是,还是不要这样想了。你应该与我一样知道你四叔,他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你,还是赶快离开京城,隐姓埋名,过些安稳日子。朱允炆苦笑道:能么?他会放过我么?我没有选择。
姑姑沉默。朱允炆知道时间紧迫,不能长谈,便直入主题,道:姑姑,有无文奎、文圭的消息?
姑姑叹道:文奎的消息没有。文圭被囚禁了,但你放心,并没有生命危险。
好。朱允炆道,姑姑赶快走吧。庆成郡主也不迟疑,很快上了李应的船,她本是由李应以夫人作寿的名义请出来的。
朱允炆继续在舟上飘了一阵,上岸,心情有些沉重。姑姑显然并不主张他复位,姑姑不相信他。但是他能相信自己吗?他无法回答自己。忽然又想到自己的儿子,胸中便有了火。没有其他退路了,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文奎恐怕已遇难,如果自己不行动,文圭的一生也要毁了。
他一人往夫子庙行去,准备与林善翼汇合,偶一抬头,忽在人群中瞥到了幼蕾,幼蕾这几日一直在外,他也有多日未见她,忽然见到,心中蓦地一喜,连忙喊她,但人太多,她未听到。朱允炆只好突破人群跟过去,到一处,看幼蕾停了下来,朱允炆正要招呼,忽然看到一马急速奔来,马上跳下一英姿勃勃的男子,他迅速将幼蕾搂在了怀中,并且俯身凑向她。朱允炆连忙转身,心内刺痛。忽然猜到此男子就是禇士弘。小兄弟称要避一阵子,原来却是要与他在一起,那一瞬间,失落、嫉妒与酸楚齐齐涌上心头,将原先复位的踌躇都压过了。
找到林善翼后回去。一路沉默。林善翼以为是见了庆成郡主而伤感。
回去正闷闷地吃东西,听到院子中传来幼蕾与李嫂的对话。她居然回来了。很快,幼蕾推开门,说:我回来了。朱允炆微微点了点头,没有欢喜。英凤迎上去,道:妹妹,以后不走了吧。幼蕾局促地点头。英凤道:吃饭吧。幼蕾道:已经吃过。你们吃吧。就回房间。
英凤奇道:妹妹好像出什么事了。
朱允炆想:她会有什么事。心下愈加烦闷。林善翼劝他休息。他道:我心情不好,想在院子里吹会箫。便出了院子。
这夜似没有月,但春风温煦,很适合隐藏心情。朱允炆背靠树干坐下。一时之间,无限心事涌上心头,竟化为混沌。他吹起箫,但不成调,知道自己内心烦乱不能自已。忽然便明白,小兄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他取下箫,回忆跟她在一起的快乐时光,脸上泛起了暖暖的笑意,忽然又想到她在别人怀里,那些快乐将不复存在,心头又跟刀割一样痛苦。这样的痛苦以前没有过。哪怕是江蓝闭门不纳,哪怕是失去江山。他从没有这样痛彻心肺的绝望。这个女人,在他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自伤自怜一阵,忽然又嘲笑自己,凭什么她要跟他?自己没有前途、没有未来,不能给她幸福,凭什么她要跟他?她这样善良、这样美好,她应该获得幸福。那个禇士弘能给她她所需要的一切。为什么要嫉妒他?难道自己不想小兄弟过得好么?便逼迫自己笑了笑。重新拿起箫。
也不知吹了多久,他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她站在他面前。她穿了白色袍子,披着长发,脸上有急迫的关切。她还关心他?她心里还有他?
再往下,他看到她居然赤着脚,那双脚小巧可爱,洁白如玉。幼蕾看他注意她的脚,往后缩了一下,脸上飞起红霞,讷讷道,屋里太黑,摸不着鞋子,又不想打扰英凤,所以——话未完,忽然被朱允炆拦腰抱起。幼蕾轻轻惊呼了一下,便咬住了嘴唇。朱允炆抱了她坐下,焦灼的眼睛紧紧地覆盖着她,她心猛地一抽,温文尔雅的大哥好像与平时不一样。她莫名有些害怕。想说话打破沉默,但又不知如何说起。自己这样暧昧地在他怀中,是不是要挣脱出来。
月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朱允炆看她的发丝如瀑布般垂泻,眼睛如雨雾般朦胧,嘴唇红润而熠熠生辉,心情摇曳,不禁俯身向她。
幼蕾看朱允炆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由一阵紧张,要抗拒吗?忽然想,那个人能亲得,大哥就不能吗?便闭上了眼睛。然而,时间一点点过,并没有发生什么。幼蕾红了脸,睁开眼睛,看到朱允炆的脸已经离开了他,他向着远处,眼睛中有无奈有苍凉。
大哥——幼蕾不禁唤。
朱允炆回过头,对她微笑道:大哥没事了。
朱允炆想通了,只要她幸福便是他的幸福。他愿意隐藏自己的感情,去祝福她。
朱允炆站起,将她抱到门口,道:你休息吧,不用担心大哥。
幼蕾眼中有迟疑,道:大哥,你不睡吗。
朱允炆道:大哥还要坐会。
幼蕾道:大哥,有什么事不能告诉我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朱允炆摇了摇头,便回身,依旧躺在树下。看被云雾包围的月亮。良久,取箫置于唇边,箫声咽,庭院凄楚。幼蕾站在门口怔怔看他,他是为复位之战么?她知道他其实不喜欢战争,然而却必须去做。因为他坐了那个位子。幼蕾心头便涌起了叹息。想起他看蚂蚁搬家的快乐,想起他被烟灰熏黑的脸,对大哥来说,想做一个普通人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