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边感叹着边掏手机。要打电话给岁安。
视线随便一扫,居然在圈子外的一处犄角扫到了他。令她诧异的是,岁安居然在跟人打架,拳头又快又准,凶悍凌厉,静好是头次看他这么生猛的动粗;与他交手的另一人背对静好,看上去也还算健壮,可似乎毫无还击之力,一手护头一手护着相机,节节败退。
怎么回事?这一幕咋看咋像前不久李亚鹏痛打偷拍他女儿的狗仔?然,周岁安也不是明星啊。静好心生狐疑,边拨手机,边朝那边奔去。
那边岁安看到手机显示,即收手抬头,瞥到静好奔来的身影时似乎闪过了慌乱。片刻,他扔了对手,朝她迎去。
说是迎,不如说堵。
他墙一样拦在静好面前,沉声说,“没什么事。”没事才怪。静好岂能容他糊弄,推他,“你吃了撑了跟人打?”
“是——早上吃太撑,运动运动。”只一瞬,紧张仓皇的岁安已改成一贯的嬉皮笑脸,朝静好又近一步,近到不能再近,低下头,打哈哈,“怎么我一做坏事就被你瞅见,哎真倒霉,我在你心里估计又低了一个段位。”
“他,谁啊?”静好目光一闪,欲搜寻那男人,周岁安忽然伸爪把她团身抱住,抱得紧到不能再紧。
静好的脑袋完全被摁在他胸膛,呼吸几近衰竭,嘴里的抗议像漏了气,恩恩啊啊不成句子。在这样窒息的贴身相拥中,她听到了岁安胸膛里那颗心的律动,扑通扑通,扑通扑通,好似失足一样。
良久,他才松开她。
她胀红脸想咒骂他,却奇异地看到他近乎忧伤的眼。那狠话到嘴边就自动咽住了。
他凝望她:静静,死亡让我意识到爱你。
不伦不类的情话,不尴不尬的场合,配岁安一张不三不四的脸,让静好啼笑皆非。呆半晌,她喉咙里的话冲出来了:你发神经了。
到车里,他忽然说:我没发神经,只是怕了。
一段插曲就这么被打发过去了。静好没再好奇那个狗仔。
第二日,那个跳楼的新闻铺满本市各大报纸。
是个即将面临高考的男孩,据说还是个优等生,只因不堪高考压力,自杀身亡。
这类新闻似乎并不新鲜。静好很快就遗忘了。直至周五,本市那份颇有点《南方周末》风格的t报推出了人物深度报道《压垮的18岁》(注:本报道属实,记者申赋渔,为小说服务,关于内容,我略作改动),静好才完整地了解了事情的全貌,并被那篇报道深深感动。
那个男孩子是a市某重点中学的借读生,成绩一直好,在班上排名前三。然而他家里情况却非常糟糕。父母都是农民,收入少,弟弟小他几岁,有耳疾,生活很自闭。
他是太懂事了。每次看到父亲母亲在田地里艰难劳作,看到弟弟靠猜老师的唇语听课,常常会流下眼泪。他发誓努力学习,通过考上大学给家人安慰。
他也是太自尊了。把学习作为抵御伤害、睥睨别的同学的武器。他只许自己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当考大学成为至高至明的希望时,高考就成了生命中难以承受的重荷。临考前,他忽然整夜睡不着觉,觉得耳朵出了问题,他父亲带他到医院看,诊断结果却是正常的,医生说他只是焦虑,有心病。过世后,他母亲曾回忆,他在家翻找存折,母亲把存折给他看,他说,有两万哪。他把两块看成两万。后来,他父亲再带他去医院就诊,他忽然撒腿跑出了医院,而后失踪,而后,就是静好跟岁安去面试那天,男孩子跳楼,逃去了天国。
记者说:“父母生活的艰难沉甸甸地压在孩子心里,他们承担了他们不该承担的重负。他们觉得自己上学的每一天,都是父母的血汗钱的堆积。父母的苦,成倍地重压在他们稚嫩的心上。”
18岁的话题触动了静好心内那根敏锐的神经。她掩卷沉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成长之劫,有属于自己的不可承受之重。谁比谁更不幸?
遇到不幸,我们总觉得不公平,由此将自己固定在伤害者的位置,自怜自伤甚或愤世嫉俗、迁怒他者。这何尝不是在用自己的不幸向生活撒娇?
不幸不是特权,也不是武器。
幸与不幸,其实只在于自己心理的调试。
……
静好特别注意了此文记者的名字:钟羽。
她很好奇他如何能感同身受地把那个男孩自尊、敏感而卑微的心理刻画得入木三分。正好,跟他们局有合作关系的“鸿达”要开一个关于旅游开发与环保的研讨会,向她征询找哪几家媒体,她把t报推荐过去了。
鸿达的研讨会自然也给他们局发了请柬。
美其名曰研讨会,其实就是企业变相地给有求的机构一些好处。他们局经常会收到这类打着考察或者研讨名目的邀请。原先,大家都是争着抢着要出去放风的,转了几圈后也疲了,除非出国,否则,就算去青海拉萨都没人愿动弹。人都越来越懒了嘛。
这次安排去d城,连那些刚分配来的小年轻都看不上眼。原因是,d城离本市不远,好比秦皇岛之于北京,大家早就审美疲劳了。静好也去过多次,本也不愿动弹,无奈主办方鸿达屡来电话殷勤问讯,想想人家也难——这年头,请人吃喝玩乐都要看自己面子够不够,还是决定亲去,就当消暑度假吧。
走前,静好照例去父亲那告假,正是晚饭时分,爸爸和许姨正在吃饭。许姨见静好来,连忙去盛饭。静好洗手坐下,见桌子上有一沙锅酸萝卜炖猪蹄。这是周岁安的拿手菜品。便问爸爸:岁安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