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很慢,在我耳边响起的时候,带着魅惑气息,那靠着我的身体灼热、厚重、真实,我像醉了一样,有一瞬以为我才是那个被他心爱以至珍藏的女孩。
他把照片翻过来,指着上面那段话:“我家很有钱,但是我和我哥都很孤独。我哥身体不好,长期卧床,没有朋友,大家都理解。我呢?没有人会理解我的孤独。家里人把全部的爱和愧疚都给哥哥,把全部的担当和责任都给我。哥哥有一天要走的,而我得留下来完成本该由他做的事情。他们为我决定一切,每次我反抗,他们都用哥哥来对比我,你要知足,要感恩,你看看你哥过什么样的日子。肉体的痛苦谁都看得到,精神的痛苦纯属于自作自受,没人看得到。我小时候在国外念书,他们觉得我在国外太舒服,就让我回来。国内国外环境不一样,很难适应。老师们因为我的家境,对我非常客气,但是也生疏;同学间称得上朋友的几乎没有。上学对我来说就是按堂上课罢了。所以,有机会跟她聊天,我很高兴。她说话不多,很短,但是声音很好听,柔软清脆,说的时候眼睛总是非常诚挚地望向你,里头水汪汪的,像是非常认同你……”端木说着惘然地笑了笑,像在回忆中无法自拔。紧接着他松开我,蹲下身,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小物件。
有断掉的橡皮筋,有用过的牙刷,有现在很少见的小开本的书,有玻璃杯,有揉成一团的餐巾纸,有没有拆封的围巾和手套,有一片干掉的叶片……种类繁多,细琐到你咋舌。
我有点眩晕,像旁边就是深渊,但谢天谢地,我还在悬崖边,没有往下跳。我努力调匀呼吸,说:“这都是跟她有关的?”
“你很聪明。”他看向我,咧开嘴,牙齿整齐洁白,眼睛微微敛着,依旧挡不住的逼人光焰,如果他朝你笑,眼睛迷迷蒙蒙,像酒一样泼洒,你醺醺然更是难以抗拒,荆沙会爱上他的,他已成熟,再不是那个清瘦孤傲的男孩,平淡如郑简又怎能是他的对手?
“包括这钢琴,”他继续说,“是她在我身边听我弹过的那架。前不久我看了帕慕克的《纯真博物馆》,才发觉天下的爱都有其相似处。我和里面主人公凯末尔一样都觉得凭藉爱人用过的物品能够保存和维持爱情,但我并不想建一个公共的博物馆,我只想保存自己的私人博物馆。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哦不。”我努力摇头,像掸苍蝇一样掸掉粘呼呼的阴影,“我理解你。我尊重你。甚至,同情你。好吧,让我们清零。不,我们一直是零的状态,你不必负疚。当然,你也不负疚,我感觉出来了。”我掉头走,可是他又追上了我,还是自后抱着我,把脸埋在我的肩上,好像很缠绵的样子,可是我又不是荆沙。
他说:“你不舒服吗?”温热的呼吸冲在我脖颈,谁在降落伞下狼狈挣扎?
“不。”我再次深呼吸,掰他的手,“你找第6号房客吧。我没有那么粗壮的神经。能够边听你的思念,边配合着做你的模特。”
“你又有什么好不平的呢?你不也同样对我?满纸都是z,可是却并不影响你跟我上床的热情。”
“你胡说!”我气了,使劲地推他,砸他。他倒抽了口凉气,突然低低叫出声,于是我看到他近手腕处有一大块红肿,某些地方起泡了,被我挤压处有脓汁流了出来。
“哦——你一直没上药?”
“你反正顾不上我。”他的语气里有一点赌气的温柔。我茫然了下,也分不清形势,昏头昏脑说“你等下”,就拿过钱包,踏踏跑下楼去。
没多久,他就舒服地躺在沙发上,任我半蹲着身体给他抹药。我这不是自掘坟墓吗?但是,读者朋友不用担心,我有分寸。说到底我也不是傻瓜少女了。z之后,情感这个词汇早就被我剔除了正经的东西而只剩了游戏的成分。端木须后水的味道很好玩,所以凑近他给他献献殷勤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我还想吃火锅面。”他对我说。
“啊……你为什么总是吃不饱?你们家里难道有严格的要求,让你只吃7成饱,虽然这比较科学,可是若吃饭也严苛成这样,这人生也没什么好活了。”
“那倒没有。”他用一只闲着的手揉我的头发,“每次我过来,你都睡了,我总得找个借口把你叫醒。”
我把他不安分的手掸掉,“我还以为我征服了你的胃呢。”
他抓住我的手,“再好吃能有我家厨师做得好吃吗?我又不是皇帝,天天山珍海味,吃个青菜觉得美味得不行。我没见过像你这样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的。”
“喂,还想不想吃火锅面?”
他把那扣住的手递到唇前,用唇瓣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背,“晓苏,周五,我带你去我家吃饭。你尝尝我家厨子的手艺是不是比你强?我会让他做淮扬菜系。”
我有点蒙,不太明白他的逻辑,“周五我去上海。我辞职了。”我跟他强调。
“就是周五。我邀请了。”
我粗暴地把他的手扯掉,站起来,“你叫荆沙吧,她在北京,有的是空。”
“晓苏,你听不出我在挽留你吗?”
我僵在半路,有点进退两难。但是很快决定了,“对不起,我就不尝试了。”他想让我继续垫底,这可不行。再说我也没那么爱他,我只是跟他调调情罢了。
6
一周后,我和郑简一起离开了北京。
诚如你们想象,荆沙一直没有给郑简电话。我跟端木的告别也非常吻合房东与房客的身份。我拉着小皮箱走出房间,他塌陷在沙发里看电视无动于衷。我说:再见。他点点头,也没看我,好像电视多么精彩似的,实际上画面正放着卫生巾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