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钻进木窗的缝隙,直往人脖颈里窜,凉飕飕的。半小时过后,斋搂依然冷清到只有他们一桌,服务员们更是不见踪影。
黎想不断拨弄碗里的青菜,随即放下筷子,率先启唇:“我们好好聊聊。”她希望两个人不要再吵架、互怼或是说些言不由衷、戳心窝子的话增加伤害值,而是面对面心平气和,说些心里话。
陈知临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摘下眼镜,双手搓了搓脸,艰难开口:“我打算明天开车回去。”
黎想听懂了:“不好意思啊,大过年的,折腾你来回开了近十个小时的车。”
陈知临并不意外她的反应,盯了她十几秒,方才撇头望向别处。
仿佛一旦过了天真的年纪,人所有成长时期搭建出来的信念都会随之缓缓坍塌。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抑或至死不渝的爱情?又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呢?
毕竟「愿意结婚」已经算成年人爱情的最高境界了,没人会傻到较真「非你不可」。
黎想很欣慰,她终于在这件事上和陈知临达成了共识:人活数十年无非图个开心,没必要浪费心力深陷在一段内耗的关系之中。
陈知临食指敲击着桌面,目光停留在滚滚江面,迟迟没有挪开。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不断斟酌这个决定,可就算和黎想亲吻的时候,理智依旧牢牢占了上风:他拼命想要抓住的姿态可真丑啊丑到他都有点厌弃自己。
所有摇摆都源于内心的不坚定,不是吗?他工作多年,早练就出看透客户内心的本领,却唯独看不透黎想的。与其这样,不如放了,不是每个项目都能如愿完成,算了。
他舌根泛苦,默默攥紧了拳头再松开,反复好几下。他彻底理清了头绪:“昨天的事情只是导火索。”
“我知道。”
“最近两三个月,我们时常为很多不值一提的小事吵架。”陈知临慢慢指出症结所在:“所有矛盾都可以笼统概括成性格不合、步调不一致或者理念不同;但其实根源在于我们都很懒,懒到只愿意用自己最为舒服的方式去爱,去相处,不愿意改变。”
“我同意。”
陈知临恢复了往日的杀伐果断,口吻异乎寻常得冷静:“成年人的思维模式很难改。”
黎想耸耸肩,“是。长此以往,大家都会很累。”
陈知临缓缓舒出一口长气:“另外,我为昨天的话道歉。”
“嗯,没事。”
黎想没有再接着说,没必要,显得很马后炮。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缺失的部分在时间效用下逐渐扩成一条难以逾越的沟壑,终究动摇了感情的根基。
“晚上”
“早就答应好的。年夜饭,不吃不合适。”陈知临嗓音难掩疲惫:“之后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好,谢谢。放在你家的行李箱,先寄沈确那。”
“好的。”
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各自消化复杂的情绪。
日光不停位移,从二人头顶到面颊最后到手肘,切割出一片暗影。到了一刻,服务员不得不出声提醒:“不好意思二位。今天除夕,斋搂马上要结束早餐供应了,会提前打烊。”
黎想回过神,悠悠站起身,“我去江边散散步。你呢?”
“我回酒店补觉,下午见。”
“好。”
黎想独自沿江堤绕了一大圈,回顾了和陈知临在一起的点滴。她有些难过,难过长大之后,搞砸的事远比完成的事多得多;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她的一段人生经历。
她眺望着江对岸的船舶,听着尖锐的汽笛声鸣鸣作响,如释重负地继续朝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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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文倩今日大显身手,准备了八菜一汤。
此刻她眉飞色舞,兴奋异常,不断示意四人碰杯,话里话外都是对二人的美好祝福。
相对而言,黎康明沉稳了很多。他来回打量着二人,看他们相敬如宾地互相夹菜,再玩笑几句,够熟悉却不够恩爱。他了解黎想,喜怒形于色,压根藏不住以前一见陆安屿那小子,两个眼睛都在冒光,笑得像个傻子。只是不知道俩孩子当年究竟走到哪一步又为什么突然老死不相往来。
黎想被盯得不自在,夹了个大鸡腿到黎康明碗里:“爸,多吃点。”
黎康明收回视线,继续装傻充愣,不打算插手孩子们的事情。他一心吃饭,偶尔会在薛文倩问及婚事计划时帮忙转移话题。
薛文倩一向粗线条,看不出其中的端倪,不由得自我代入了陈知临丈母娘的身份,感觉还不错。转念一想,陆安屿那小子也很好,怎么俩孩子就这么没缘分呢?
四个人心怀鬼胎,聊天内容也只浮于表面,气氛温暖却不太温馨。而这对在长辈面前装恩爱的「情侣」,言谈举止间更是流露出不自觉的回避和疏离。
“这么赶?明天就回去?”薛文倩一脸困惑:“不多待几天吗?”
陈知临礼貌地笑笑:“家里老人年纪大了,过年见不到我容易闹脾气。”
“也是。今年黎想没陪爷爷奶奶过年,两老的前几天还闹呢。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谢谢叔叔阿姨。”
年夜饭终于走到尾声,黎想卸下双肩,松口气,朝陈知临抛去感激的一瞥。
新年将至,至于其他的,还是留到年后再找机会向爸妈坦白吧。
你滚!滚远点!
大年初二晚上,宁旭的婚礼在江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举行。
黎想终于得以暂时逃脱走亲戚的流程,不用在饭桌上应对年薪、结婚、生孩子这一连串的问题,更不用时时牢记谎言:她只是休长假回家休息一阵子,和男朋友感情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