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康明反而叹口气:“餐饮现在都走连锁化,大品牌接二连三入驻,多选在热门商圈。年轻人爱凑热闹尝鲜,也更看重品牌效应和装修,反而逼得我们本地小饭店有点夹缝中求生存。”
黎想从没听爸妈提及过这些,扭过头:“我妈不是说店里生意不错吗?”
黎康明点点头:“是还行。我们家店情况不一样。”
黎康明在家中排行老三,两个哥哥各自顶替了爸妈的职位,进了江城供电局。「薛记私房菜馆」刚开业的时候,他们没少帮忙拉衬生意。
薛文倩为人机灵,在生意场更是抓大放小,从不为小钱斤斤计较。这些年她面子上的礼仪一项不落,妥帖周到,和那帮领导也混得很熟。店里主打地道江城菜,价格公道,食材都是当日由农户们新鲜配送,这些年已然成了供电局班组默认的「食堂」。
加上城东是好几个医院、政府部门单位的聚集处,大家平时上班聚餐,都会下意识选择「薛记」。久而久之,店里生意源稳定,不太会受到新店开张的影响。
等红绿灯的功夫,黎康明掏出一根烟点燃:“你表哥家的大排档快开不下去了,最近在找人盘。我和你妈商量着要不要重新装修一下店铺,又担心歇业一个月,客人们都跑了。”
快节奏消费时代,别说一个月,关门一周都有可能损失一批顾客。薛文倩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没底,便一直拖着。
“那怎么办?”黎想不懂做生意的门道,也一贯反感人情往来。她在申城呆了这些年,早已划定了清晰的界限感。而「人情债」、「卖面子」,这些在江城常听见的词汇,最让她避之不及。
黎康明笑笑:“过完年再说。”
「薛记私房菜馆」的门头并不花哨,在一排霓虹灯牌中虽显黯淡,却没挡住人来人往。
薛文倩正倚着吧台,笑容满面和店里的客人聊天。她嗓门有些大,笑声悦耳,聊着聊着,手和客人的挽到一起,亲昵得不行。
黎想走到门口,扫视一眼,感叹才刚到饭点,店内已经座无虚席,不愧是能干的薛老板。
“不进去?”黎康明使了个眼色,“和你妈说话的是税务局的人。”
“算了。”一旦露脸,她不可避免要自我介绍,说不定还会被问及:在哪工作、年薪多少、有没有男朋友、何时结婚等问题。
“在店里吃还是我俩随便吃点?”
黎想眼珠子一转:“我想吃老钱家牛肉面。”
黎康明竖起大拇指,点了个方向:“你妈忙起来也顾不上人,走吧。”
她脚步轻盈,人民路街道一点都没变,到十字路口左转,循着牛肉汤的香气走到小路尽头,高高瘦瘦的钱叔叔此刻必定在案板前揉面,甩面,不忘询问客人:“什么辣?生菜、葱要吗?”
“中辣,不要生菜,再来一碗牛骨头。”黎想兴奋地扭过头,“喝一杯?”
“好啊,两瓶纯生。”
老钱听见熟悉的音色,抬头一瞥,“哟,黎想回来了啊!”
“昂。”
“快进去坐。”
铁锅现熬的牛肉汤浇淋手工拉面,薄薄的牛肉片层层铺开,红彤彤的辣椒油花浮在汤面上。鲜、辣、香扑鼻而来,一并唤醒了味蕾和归属感。
黎想被辣得满面通红,不停抽纸擤鼻子,“好吃。”
黎康明嗦着骨头,“待会吃完你先打车回家歇歇,我得送外卖。”
“送什么外卖?你还管这业务?”
黎康明擦擦嘴,“市立医院定了外卖,他们一般不通过外卖软件,都是让你妈自行搭配。”
“哦。”黎想一口气吃光了面,意犹未尽。
“陆安屿常在你妈店里订盒饭。”黎康明笑着摇摇头:“那孩子可真长情,桂花年糕怎么都吃不腻。”
听得我都恐婚了
黎想没接话茬,戴上手套,大口啃着牛骨头,享受在骨缝中找肉渣的乐趣。
黎康明絮絮叨叨,说的无非是「薛记」和水果市场的生意经,还有亲戚们杂七杂八的闲事,没什么重点。
黎想很久没听过这些,在申城时,她的烦恼仅限于工作、同事和陈知临;默认将家长里短抛诸脑后。而现在,黎康明口中的琐碎正如一根根蜘蛛丝,慢慢将她扯回大家庭的盘丝洞,增加了亲情的立体感,却也带来了新的心理包袱。
黎想叹口气:“我明天去看爷爷奶奶。”
黎康明抹抹嘴:“等你休息好了再说。我还没和他们提,免得天天打电话问你。”
上了年纪的人总爱做倒计时,挂在嘴上的老生常谈无非是:不知道还能见几面。
以前黎想每每听到这样话总会心生反感,厌恶话里话外传递出的「丧」。可自从前年外婆去世,她想法又变了:其实和所有人的见面都是需要倒计时的。
她还记得那一晚赶夜班动车回到江城,看见一向精明能干的薛文倩跪在外婆床铺前,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不停喊“妈妈”;而她和外婆说的最后一句话停留在:
“想啊,什么时候回来?想你了。”
“忙完这段时间就回。”
黎想从未见过早逝的外公,一直在外婆眼皮子底下长大。外婆的离世带走了那份独存在她脑海中对黎想的记忆,也顺势切掉了黎想灵魂的一部分。
黎想忍不住又喝了几口牛肉汤,“明天一早就去,我都好久没回来了。”
“行,送你。你这趟回来就安心在家住着,别想太多。”黎康明抬起眼,埋怨道:“多大人了,怎么照顾自己的?脸色蜡黄,两眼无神,骨瘦如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