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好在跟谢芳接触的这些日子,心里也渐渐知道,这个脸上始终淡淡的林妈妈,心里很和气很公正,她喜欢自己么?其实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觉得林妈妈虽然不如疼自己的爷爷奶奶可亲,但是跟她这样的人相处,比跟这个镇子里绝大多数的人要容易多了。
再说当初要不是林妈妈,自己就算是大了肚子,也嫁不进林家的。
她喜欢自己陪着她么?那——那该怎么办?
“还有,小好,虽然你是因为怀了这个——这个孩子才走进我家门的,现在孩子没了,我们还是欠你的。小岩做的孽,把他关进监狱十多年都不为过,我作为他的妈妈,还是想多补偿你。现在你奶奶爷爷的情况,也没办法再养你,敬老院那种地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住进去了,将来怎么办?”
岳好低下头,刚刚心中那种解脱了一般的雀跃,因为眼前的境况,慢慢消失了。
“你要是想跟我一起住,下午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家里的条件不比这里差,我本就打算等你忙完了你爷爷奶奶入院的事情,就开始督促你读书的,现在也是时候了,等你身子一好,我们就开始办这件事——”
岳好吓了一跳,摇手结巴着道:“不——不要,你要是逼我念书,我——我宁可还是——还是跟我爷爷奶奶一起住……”
“我要是由着你跟你爷爷奶奶一起住,小好,我自己也省得麻烦,我这个人天生就怕麻烦——可我不能由着你,你现在或许不懂,但等你长大了一些,你就懂得林妈妈的好意了。”
岳好苦着脸盯着林妈妈,不管她怎么傻,怎么不知世事,怎么视学习为畏途,她内心深处是懂得的,林妈妈所说的话,确实句句都是为了自己好!
于是她想了一会儿,点头道:“那——那我能每天去看我爷爷奶奶么?”
“那有什么不行的?”谢芳见岳好答应了,对她笑了一下,四十多岁的谢芳,眉清目秀,端庄斯文,她的两个儿子容貌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她的基因。
“这——这样的话,我多读点儿书也没啥。”
“一个人一辈子要是不喜欢读书,还能有什么意思呢?”谢芳叹口气,说了一句绝对是言出由衷的话。
岳好瞄了一眼林妈妈一本正经的脸,知道她说的是心里想的真话,想到林风二哥那天提起的林妈妈看起书来,能不吃饭不睡觉,就忍不住想要笑出来,转念想到林妈妈因为孩子没了,心情似乎不太好,遂微微低了头,没再做声。
下午谢芳办好了出院手续,两个人就回到清渠镇了。不管岳好如何说自己没事,谢芳始终坚持她必须在屋子里躺着多休息,更勒令她整整一个月不许出门,不许动用凉水,简直就跟生了孩子坐月子没区别。
岳好知道林妈妈是好意,对于别人的恶意,她从小就习惯了,知道如何应对,要么躲开,要么忍耐,但是十五年来极少承受的别人的好意,让她完全乱了手脚,愁眉苦脸地听林妈妈的吩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这屋子的窗子关着,窗纱拉上了,弄得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阴暗。她看着床头林妈妈给自己搬来的几本书,一边被屋子里的温度热得额头鼻翼全是汗,一边百无聊赖地瞪着天花板,对林妈妈剃头挑子一头热地想要教自己读书的念头,十分不热衷。
瞪了半天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迷糊了醒来,醒来了又迷糊,就这样混过了第一天。
第二天她因为前一天睡多了,无论如何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眼睛扫过床头自己碰也没有碰过的那几本书,叹了口气,伸出手想要拿起一本的时候,房子里突然响起一阵铃铃的电话声。
岳好转过身,看着床头电话,谁打来的?
难道是去了北京的林风?
想到林风,她百无聊赖的心情登时兴奋起来,探手拿过听筒,听见对方一个男声的“喂”,低沉浑厚,隔着话筒,和林风平素清澈斯文的腔调略有不同,她以为电话都这样,遂对着里面大声道:“二哥,你找我么?”
电话那头发出一声嗯的声音,显然有些奇怪,好一阵话筒里静静地,再没出声。
岳好在屋子里整整憋了一天多,这时候巴不得林风能跟自己多说说话,她一叠声道:“那天你走的时候,我去帮我奶奶整理行李,忘了送你,我真是笨啊,这样的事情也能忘——”
她一边说,一边懊恼地嘿嘿了一下,想到林风特意叮嘱自己他走的时间,自己还是跑回老家,帮奶奶奔波于敬老院与老家之间,真是太不够意思了。
“你不说话,是不是还怪我那天逼你唱歌啊?其实你唱歌不难听,我可喜欢听了,我觉得你比电视上那些男的唱的都好听。”岳好听他不肯说话,一边笑嘻嘻地夸他,一边心里开始纳闷。
“你身体好么?”那个声音咳了一下,调子怪怪地问。
岳好拿着听筒,奇怪地皱起眉,问:“你生病了么?怎么声音这么奇怪?”
那边的人没说话,只是极轻地清了一下嗓子。
“你知道小孩没了?我身体很好啊,就是你妈妈心情不好,今天早上她来看我,眼睛还肿着——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爱哭……”
电话那边很久没有说话,岳好喂喂了好几声,才听见他说:“我妈——她很少哭——”
“是啊,可是在医院里她就哭了,她好像挺想要小孩——林妈妈说你从小就很独立,她身边很多年没孩子了,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她才哭了两天了吧?”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岳好跟林妈妈希望的正相反——她才十五岁,太年轻了,完全不能理解林妈妈的心思,只是因为林妈妈的不快乐而心情郁郁,遂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