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进苹果园,穿过一排排的植株,在尽头的空旷处,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他。
他苍白瘦削的手正捧着一本书,低头专心地读着。
听见她的脚步声,如寄抬起头,他的脸跟他的人一样苍白,毫无血色的嘴唇带着末日将近的病态,但他的额头、鼻子和脸颊,却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似乎是参透了生死的宁静,只需看一眼他的脸,就能让一颗跃动激愤的心找回平静的频率。
奔跑而来的岳好就是这样,她紧张的脸看见了如寄,绽出了一抹笑容。
在如寄宁静的脸上,一双灵活的眼睛尚有神采,此时这双眼睛因为看见岳好,而微露一抹笑意。
“你做好饭了?”如寄问岳好道。
他们俩在过去的一年常常聊天,如寄已经知道岳好的日常作息规律了。
岳好点头,跑过来坐在如寄身边,她蓬头垢面,衣服破烂不堪,浑身上下比乞丐强不了多少,坐在浑身书卷气息的如寄旁边,反差明显,她不得不抱歉地说了一句:“我——我才烧火……”
如寄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让岳好很是羡慕。如寄道:“你爷爷奶奶身体怎样了?”
“爷爷现在连侧身都不行了,奶奶的腿昨天半夜把她疼醒了——”岳好叹了口气。
如寄点头,他手里的书合上,看着眼前一排排的果树,陷入沉默中。
如寄这样的人,总是沉默居多,说话很少。
岳好喜欢如寄沉默的时候,那时候看着他,仿佛自己能从如寄那双睿智的眼睛里,望向这个世界——那些自己琢磨不明白,常常痛苦不堪的生活和苦难,若是在如寄的眼睛中望出去,是不是会变得轻松些?
生下来就半身瘫痪的如寄,随时会因为心脏衰弱而丧命的如寄,在认识他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竟是他开导她的次数多些。
“他们要是过世了,你可以搬过来跟我住——要是那时我还健在的话。”如寄后来道。
“我——我就——就是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岳好的结巴,在跟如寄说话的时候是最轻微的,但今天她心情有些激动不安,所以结巴的情形严重了
“别紧张,放轻松。”如寄看着她,温和的眼睛像是春日暖阳,岳好只看了一眼他,就觉得心里平静下来,很顺畅地说:“我奶把我嫁给镇里的林风了。”
如寄有点惊讶,奇道:“林风?是那个在北京读书的林风么?”
岳好用力点头,依稀记起林风给自己的纸条上写着北京的地址。
“你怎么会跟他结婚呢?”如寄实事求是地问。
岳好对如寄从来不曾隐瞒任何事,但沙滩上导致自己怀孕那一幕,太让人羞愧,她宁愿把那件事烂在肚子里,再也不要想起,忘了,彻底地忘记,一直是她这些年对付痛苦的法子。
所以她不肯对如寄和盘托出,只摇头低声道:“他不得不娶我。”
如寄了然地点头,后来他道:“我见过林家兄弟。”
岳好惊讶地看着如寄,足不能出林的如寄,竟然见过林家人?
“我父亲与继母跟林嘉树在城里的房子离得很近,我在城里住的时候,见过林家兄弟。”如寄母亲在生下他之后,就过世了,如寄父亲很快娶了新妻子,生了一个女儿,所以如寄在城里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他曾经说岳好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亲生的妹妹一样。
如寄深深喘口气,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抹落寞,低声道:“我很羡慕他们兄弟的身体,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会更多地想到死这个问题。”
心动
旁边山坡上一朵摇曳的白色小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花瓣上都是白色的绒毛,花芯如同雪花一般清洁,上面点缀着点点黄蕊,十分稀奇,但因为太小,在这漫山遍野的野花野草里,并不轻易惹人注目。
她伸手摘下这朵小花,用尚自稚嫩的声音问如寄:“你会变成这朵花的样子么?”
如寄眼睛盯着岳好手上的花儿,注目良久,后来伸出细瘦修长的手把这白色小花接过来轻声道:“这是雪绒花。”
岳好不懂,见如寄神情专注,心奇道:“雪绒花?这名字真好听——”
“嗯,这花本长于高山奇寒地带,在人迹罕至的孤崖峰顶,只有雄鹰才能落脚的地方,雪绒花喜欢在那样的地方盛开,不与百花争春,只有高高的天和雄鹰才配作它的伙伴。所以在西方,这花还有一个名字叫勇敢者。”说到这里,如寄把雪绒花凑到鼻端,轻嗅它的气息。
岳好听得入神,问道:“想不到在我们这样的穷山沟里,随手一朵不起眼的小花竟然这么了不起?”
如寄听了,转过头来看着岳好,他薄薄的嘴唇微笑了一下,对她道:“雪绒花就是雪绒花,西方人把它奉为尊贵的国花也好,东方的牧民嫌弃它有味道牲畜不吃也好,它仍是它,不会因为别人对它的崇拜还是瞧不起而改了天性。”
岳好点点头,觉得如寄说的话大有深意,自己心中微有所动,俯首沉思。
如寄续道:“微小,洁白,像一朵夏日的雪花,晶莹又纯洁,不争妍,不斗艳,在那高山崖上,与雄鹰为伴……”轻轻地说完,看着身旁的岳好,见她低着头静静地一动不动,纯净的只属于少女的眼睛,在专注地看着雪绒花,心型的脸蛋因为嘴角微微抿起,显得下颏更为秀气。
“关于雪绒花还有一个传说,有些国家坠入爱河的男子,会不畏风险攀上悬崖,摘一朵雪绒花放在心上人的窗前,表达心意,心上人掀窗看见洁白的雪绒花,就会爱上这位勇敢的男子;但是若是这男子采摘雪绒花的时候,把雪绒花连根□,那么他就会受到诅咒,摔入悬崖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