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欣仔细看着她的脸色,点头答应,站起身走了出去。
晚上楼下人声渐渐静了,常欢的房门才打开,五嫂站在门口唤她:“出来吧。”
常欢下地,一天一夜没有睡觉,没有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慢慢走到楼下,出了楼门,看见黑白幔子搭的灵堂,她几乎站不住脚,扶着旁边的台阶扶手,才算站稳。
进去里面,阔大的堂里,只有一个人,是孤单地跪着的妹妹常怡。她走过去,见小怡浑身纯孝,雪白的脸上凄楚可怜,看见二姐常欢,她张开口,平时娇柔的声音,此时有些嘶哑:“二姐,他们放你出来了?”
常欢点头,走到小怡身边,搂着妹妹,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姐妹俩抱头痛哭,小怡哽咽着低语道:“二姐,妈妈没了,我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听小水的,把孩子生下来?”
常欢听见韩滨的名字,想起韩嫣,摇头斩钉截铁地道:“韩滨才十六岁,他能有什么主意?男人说的话,过个几年,就忘得一干二净。你看看咱妈尸骨未寒,她的一生,还不够我们姐妹警醒么!宁可相信一条狗,也不要随便相信男人的承诺!你生下这个孩子,你的一生就毁了!”
常怡呆呆地听着,后来摇头道:“我——我想小水跟咱爸不一样,他不会对我变心的。我生下这个孩子,然后跟小水一起打拼……”
常欢厉声打断妹妹道:“韩滨是韩家的人!只要是姓韩的,就是我们的仇人!韩嫣跟咱爸勾搭成奸,这才害死了母亲,你怎么还能相信姓韩的?”
“那小山呢?你难道忘了小山也姓韩了么?”常怡轻声反问。
常欢听见韩岳的名字,似乎踌躇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灵床上白布盖着的母亲尸体,夜半时分听见的母亲凄厉的叫声,似乎就响在耳边,她眼神登时变得冰冷,咬着牙道:“小山又怎样?就算韩嫣亲手杀了人,他也会替他姐姐出头——我谁都不信!”
常怡看了二姐的脸色,嘴唇动了动,后来鼓起勇气轻声道:“我还是信小水。他跟他姐不一样。”
常欢心中悲痛,脑子乱成一团,暂时无力跟妹妹争辩,只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一整天。妈妈死了也很孤单,除了我,没什么人陪她。”小怡叹了一口气,用手擦拭眼角。
“那你上去休息,今晚我陪着。”常欢说着,推着小怡出去。
常怡站起身,边走边用手扶着肚子,皱眉道:“不知道怎么了,今天肚子冰凉,有些疼。”
常欢对此毫无经验,看妹妹脸色不好,站起身扶她道:“你跪了一天,可能着凉了。上楼喝点热水,休息一个晚上就该没事了。”
常怡嗯了一声,慢慢上楼去了。
新人新妇停灵三天,官来宦往,虽然是凶丧,可在常家大门口看去,倒似乎是喜事一般。礼金收够了,出殡的日子因为没有儿子,沈淑惠娘家也没有特别亲密的直系亲属,就由大女儿常欣捧着遗照,骨灰常晟尧本想捧着,常欢看了,一声不响,走上前硬是抢了过来,一路捧着到了墓场。
骨灰入土,人群渐渐散去。只剩常晟禹和常晟玲一家多住了一天,帮着把杂事处理清楚,常晟禹和常晟玲离开,常晟玲顺便把常老太太带回城里住一段时间。常欣则回公司正常上班去了。
偌大的房子,刚刚还人来人往,嘈杂不堪,霎时就冷清起来,楼上楼下,只有放假的常欢常怡两姐妹作伴,本就不常在家的常晟尧,现在干脆早晚都不见人影了。
痛苦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减,反而变成了仇恨,重重地压在常欢的心头。
她不再飙车,也不再奇装异服,以往所有外在的叛逆不羁,随着母亲沈淑惠的死一起入土成烟。她的脸没有了诡异彩妆的遮盖,美艳绝伦,但是眼角唇边透着森森冷意与孤寒,比以往奇装异服的时候更加令人不敢接近。
韩岳来找过几次她,她都没有下楼。月前河边的羞涩往事,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她没有做那件傻事,那她现在就跟姓韩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这样她才觉得自己对得起母亲的养育之恩!
母亲遗体火化那天,她就已经暗暗发誓,这辈子,她绝对不能跟姓韩的人有任何的瓜葛!
常怡也很矛盾,她拿不定主意是听韩滨的,还是听过世母亲的话。常欢给她买来的药物流产的药,藏在衣柜底下,她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无。日子一天天延挨着,她日渐消瘦,本来椭圆的娃娃脸,瘦得双颊都凹下去了。心里长了草一样,也就不想见韩滨,整天躲着他。有几次出门被等在路口的他堵住,被他问急了,心里难过,眼泪就淌了出来。
韩滨见了她的眼泪,除了叹气,毫无办法,本来就瘦长的小伙子,从背后望过去,瘦得几乎脱形了。
在沈淑惠去世之后的第二个月,让本镇人十分惊讶的一个消息传开,原本以为沈淑惠死了,会被扶正的白玉茹竟然带着女儿白雪萍嫁到别处,搬走了。
也从那时开始,韩嫣跟常晟尧的事,开始在整个镇子流传。韩嫣辞了制衣厂的工作之后,镇里人都知道她嫁进常家,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可乡间的习俗,人人都想常晟尧至少会等沈淑惠入土一年,才娶新媳妇,不想刚刚进入八月末,常家就开始操办婚事了。那时,距离沈淑惠过世,才刚刚两个月。
韩嫣进门拜见常家老奶奶的那天,常欢跟妹妹常怡一起站在楼梯口,盯着进来的韩嫣。她今日不同以往,从前身上的地摊货衣服,换成了常晟尧给她买的品牌货,喜气洋洋的红色高跟鞋踩在常家的地板上,发出当当的脆响。新人新气色,沈淑惠的家,现在已经没有前任女主人的任何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