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暮色。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长时间,时间刚刚过去的这段是停滞的,直到夜色微合,他一直僵立不动的双腿感到了酸痛,一直攥着打火机的手指感到了刺痛,一直期盼的胸口感到了心痛,他才知道,她是不会来了。
他尝试着打着打火机,火苗跳来跳去,总是烧不起来,这是让我把这些画儿全都撕碎了,丢进湖边垃圾桶的意思吗?
即将出国,何以解忧?唯有把她,丢进垃圾桶。
他收起打火机,走向旁边不远处的垃圾桶,站在前面,打算丢进去之前再看一眼,就在这时,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在离自己不远处大声地喊道:“喂,你在哪儿啊?”
他心头一颤,循声看去,只见葛婷站在通往湖心岛的木桥上,正在茫然四顾。
晚风吹着她,到处张望的眼睛,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有因为不耐烦而翘起的唇角,他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咧开嘴,对四顾的她说:“你好啊,葛婷?”
葛婷看见了他,但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嘴上说道:“这里真远啊,我找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
孟田宇低头笑了一下,她还是穿着校服,嘉南中学的校服虽然设计质量都很好,但是只要放假,多数学生还是像跟校服有不共戴天之仇似的,赶忙脱掉了,换成五颜六色的便装,而从他认识她以来,她一直是两套校服换着穿,以前他不明白,现在有点儿知道了,眼前的姑娘,除了两套校服以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衣服可换。
他为了这一点而感到欣慰,可能是因为她榜上葛文浩之后,没有立即在浑身上下都贴满了“老娘有钱了”的标签吧?
“你找我干嘛?”葛婷问道。
“朝你要点儿东西。”他说。
“什么东西?”葛婷的声音明显带了点警觉,瞪着他的眼睛大大地,里面满满的提防。
所以,她虽然来了,不过并不放心自己呢?孟田宇从她瞪圆了的眼睛猜测到——不放心也好,毕竟在那些他思念她的难以自控的夜晚,自己做了好多难以启齿的美梦,梦里将她捏圆搓扁将想象中男女之间所有能玩的羞耻py都py了一遍,而她要是对自己一点儿戒心都没有,才纯粹是傻瓜一个呢。
其实她如果真的精明的话,今天晚上都不该来,孟田宇看着她,心里想到。
实在太过纯真了,从眼睛到脚趾头,全身上下与性感一点儿都不沾边,孟田宇怀疑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情欲的滋味,她和她的姐姐,浑身上下都有一股禁欲懵懂的气质,只不过这种气质在她姐姐身上,会更明显一些,那清冷孤僻的范儿,简直就是生人勿进,相对地,妹妹葛婷的气质要平易近人一些。
也许就是这种纯真与平易相结合的气质,才给了自己希望吧?觊觎她,无法自控,从开学到现在,从希望到绝望,直到现在,直到明天就坐上飞机出国读书了,还是无法死心,离开这片土地之前,他还是想要最后看一眼她。
什么都不做,就是看一看,如果她愿意,可以跟自己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会同意的吧?
孟田宇看了手里的画像一眼,道:“一绺头发,王即来说,只要我把头发和这些画儿一起烧了,以后就再也不会追着你了,正好我明天也要出国走了,所以我想,要不就试一下……”
葛婷听见这样的馊主意,鼻子里险些哼出一声冷笑,王即来那个死胖子出的主意,眼前这个家伙居然信以为真,怪不得是好友,还真是绝配。她早就听王金凤说过这些画像的存在,然而听说终究跟亲眼所见差别甚大,她盯着那厚厚的一卷画纸,心中微微一动,伸出手,想要看看,不想孟田宇竟然拿着画像一躲,嘴上道:“别看了,我都要烧了。”
“我看看都不行?”
“这是我的东西,我不让你看,不算过分吧?”孟田宇平生第一次有些羞囧,狡辩地道。
“可是你画的不是别的,是我吧?我不能看我?”葛婷奇怪地问。
“不能。”他拒绝得十分果断,一点儿情面都没有。
葛婷瞪着他,显然生气了,隔了一会儿她转身道:“那我走了。”
孟田宇本能地想要伸出手抓住她,手探出去,半途中像是被什么东西阻挡住了一般,缩了回来,他呆愣了片刻,看着她走远的背影,终究不舍得让她这样离开,他视死如归地将手里的画像递出,喊她道:“算了,你看!看完我就烧!”
葛婷停住脚步,转身走回来,接过孟田宇手中的画纸,她看着上面黑白色的自己,她不会画画,不但不会画画,也不会打扮,长到现在,除了在公共卫生间照照镜子以外,她甚至都没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自己,因为她出生的原生家庭,既没有什么镜子,也没有照相机,她知道的只是自己很好看,但是这好看的模样到底什么样,她从来没有机会在固化的载体上看个清楚。
所以这就是自己的样子了,这样的脸型,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鼻子,这样的嘴巴,她看了一会儿,脸渐渐红了,低声说道:“画得真好。”
孟田宇也有些脸红,这在他来讲,简直是天方夜谭一般的情绪,他自嘲一般地努了一下鼻子,说道:“行了,给我一绺头发,我一起烧了。”
“给我留一张行吗?”
“留这东西干嘛?”
“我想留着。”葛婷低声说道,不肯解释原因。
孟田宇看着她,见她从里面挑了一张,他床头挂着的那张,站在操场上拎着小小的行李包,还是齐肩的短发,满脸的茫然懵懂,但那茫然与懵懂之中,又有着不可思议的谜一般的纯真,从她的眼睛里透出来,略带欣羡地望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