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莺说自己当然记得。
“他杀了木叔叔,害死了蔡阿姨,发生了这些事之后,我伤心得离开这里,一走就是十多年,连我妈都没办法让我留下,之所以这样,我想是因为我无法弄清楚我从小就崇拜的爸爸竟然是个杀人凶手。生我养我的这个人,有那样残忍的天性,我既无法理解,也无法接受,所以选择出走,一个人重新开始,到外面去认识新的人,新的世界——”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似乎在整理思绪。
木兰莺追问:“然后呢?”
“新的人,新的世界,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我发现这个世界其实无所谓高尚,也无所谓残忍或者卑微,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千奇百怪的人和事很多,我也是其中一个,一个人能做的,能用来改变这个世界的很少,改变自身反而容易得多,三十而立,我学会了与这个世界合作,可内心其实比以前还难过,或许是对年长的自己这种表面的合作实际上的妥协很不满意,这些年来,我越来越想着你,我想这世界和我或许都变了,但惟独你,至少还像以前一样真实——你能想象我看见我爸爸惨死在山崖下的心情吗?我脑子里想着他罪有应得,可是心里实际上想的却是你真的下得了手!你的凶恶让我震惊,发现自己错得太过离谱,原来这么多年来,你也变了,那个我亲手捧到这个世界的小孩,已经成了这个世界推波助澜的一份子——”他说道。
木兰莺听了,快速地消化着他说的每一句话,然后答:“我是这个世界推波助澜的一分子,不是你以为的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你就不再爱我了吗?”
他听着,眼睛闪过一抹哀伤道:“爱还是爱的,我一辈子都会爱你,可还是没有办法接受我爱的人能杀人——”
“这就是你跟我的爱的区别,白鹭哥哥,我是个大坏蛋吧?你是个大好人,我这个大坏蛋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一直爱你,你就算杀了一千个罪有应得的人,我也不会少爱你一分,所有人都指着你的脊梁骨跟你作对,冲着你丢石头,我也会站在你身旁,跟你一起被别人指被石头砸,我也不会后悔。我懂了,你只想要一个你想象中的小莺妹妹做你的老婆,你想要抱着你的理想睡觉过日子,真可惜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了,我多不想离开啊,能每天在你身边,就算被你嫌弃被你鄙视,可是每天都能看见你,我觉得也比我一个人过日子有意思多了。人生就是这样吧,你想要爱我,却没办法面对我,我想要留下来,可却没办法留下来,这么多的不得已,活着真是没太大意思——”她说到这里,显然说不下去了,双手□□大衣口袋,就要离开。
他的手伸出抓住她道:“你现在不能走。”
她看着他,英气的脸上满满全是伪装的倔强,硬是问道:“留我在这里当个摆设吗?”
“等警察调查完,结了案子你再离开,现在走,不是没嫌疑也变成有嫌疑了吗?”
木兰莺回过头看着他,轻声问:“你还在担心我?”
“担心不担心,现在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神情有些黯然地说。
“你担心我,怕我被警察抓走,所以拆了那个稻草人,要是不拆了稻草人,估计你也没法发现那个玻璃瓶,山崖下的一团乱草,肯定没有稻草人那么醒目了,你这么惦记我,千方百计帮我洗罪,何不就干脆敞开心,不要把杀人罪名安在我头上,这样我们俩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生活在一起?”
“我没法看着你进监狱,不代表我赞成你杀人。”他回答道,松开抓着她的手,接着说:“案子结束之前,你不要离开家,那之后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不会再拦着你。”
“你真舍得我呀?”她看着他,声音幽幽地问。
乔白鹭不说话,好像没听见一样,一脸冷漠,木兰莺看得心伤,轻声说道:“看来我过高地估计了你对我的感情,我以为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俩都会在一起,一辈子不会分开。”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克制不了你的报仇欲望,伸出手推他下山崖那一刻,就该想到你再也不是从前清清白白的木兰莺,而是个杀人凶手——对我来说,爱从前的你是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现在,你对我来说,太过陌生了。”
木兰莺脸色雪白,看着他,离得这么近,可他闭上的心让她觉得这辈子,从未跟他如此遥远过,我不能哭啊,她想着,我要是哭了,我就犯傻了,当年爸爸妈妈都离开,我也没有哭过,在最该流泪的时候,我都是笑着走过来的啊,这时候我也该笑才对……
她低着头,低了很久,后来她抬起头的时候,嘴角边真的露出一抹微笑,对乔白鹭说道:“那就这样吧,我到木木那里去睡,等警察调查的结果出来了,要是我没罪,我再搬走好了。”
他没回答,也没有看她。
“以后我们俩要是分开了,我会总惦记你的,虽然只结了这么几天婚,但是天天一起吃饭,一起睡觉的日子,对我来说,差不多是这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间了,白鹭哥哥,你怪我不知道要怪到哪一年?要是不怪了,会不会去找我?”
他只是听着,一言不发。
“也可能你会怪一辈子吧,人的感情真是奇怪,说长久,可以等一个人一等就是三十多年,说脆弱,一夕之间就成了陌生人,在这个烂糟糟的世界推波助澜的我,现在要接着去兴风作浪了,白鹭哥哥,你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要接着做多少孽,这一次我可是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我这样的大坏人,在这个世界活得有多恣意,你这样的人可能都无法想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