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荐福寺作为佛门重地,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庇佑。来自星空的攻势逐渐猛烈,可也没有突破佛家的领域,对其中造成破坏。
然而,佛门却也不像是对此事有任何干涉的打算。
李好问一会儿看看大殿中的密宗坐像,一会儿又转过去看看大殿北面的十一面观音,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佛慈悲,可愿为这人世安稳,借给在下一份力量吗?”
却听殿外一个有气无力的少年声音道:“这位光临敝寺施主,方丈大师受了重伤,荐福寺无力接待香客。您若要拜佛请尽管自便,若要寺中为您祈福或是解惑,又或是要超度亡者,请您过了这一阵最忙的时候再来吧。”
李好问辨出声音,只唤了一声:“智泉?”
里头的声音顿时怔住,半晌,禅房方向,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那荐福寺的少年僧人智泉疾步冲出,也做了和查克一模一样的动作——伸手使劲儿揉了揉双眼,才大声道:“李司丞……竟然真的是您,您终于回来了啊!”
听闻荐福寺的方丈受了伤,李好问忙要智泉带自己去看,小和尚赶紧照办。此前李好问在荐福寺最熟的始终是这智泉,住持方丈这还是第一次见。
两人来到禅房里,就见方丈脸色蜡黄,额头滚烫,双目微闭,躺在榻上,嘴唇不时翕动,低声念叨着什么。
李好问本想细问智泉,方丈究竟是如何受的伤。但是他如今耳聪目明,连最轻微的声音都能听见,自然也听得清方丈在昏迷之时依旧叨叨着的内容。
“众生,不得怨命,这是前世因,今世果,命中注定……
“此生受了这红色业火,忍过了这苦楚,来世就轻省多了。”
李好问心想,原来释家将那从天而降的红色诡异形容成“业火”。
正想着,就听那名方丈声调一变,口中所说的也不再像是念经说法:
“说实在的,面对那业火,咱们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心里念着来世,捱着,等着罢了。
“智泉,你不必管为师的,只管去佛前上香,告诉佛祖,这长安城的恶业,由我们普罗百姓受了……”
一时间李好问听得心底有种怒意在向上冲:这,这真不是受害者有罪吗?
对面那远自星空的强大敌意,难道也是长安百姓自己的过错,前世造的恶业吗?
再说了,这说辞,不就是放弃抵抗的借口,懦弱的代名词吗?
李好问心想:他偏不认这怂。
于是,李好问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搭在那方丈的肩膀上,令对方的伤势加速疗愈。
那方丈被夜魇重创伤重,原本正烧得迷迷糊糊的,却一下子伤势痊愈,整个人一下子醒得双目炯炯,直接坐了起来,却又没闹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忙问一旁欣喜不已的智泉:“我是谁,我身在何处,将去向何方?”
“大师,您是荐福寺的方丈啊!”
小和尚见状大喜过望:“您近日忙于处理长安城中的变故,受了伤。但这位李司丞一来就将您治好了。”
智泉连忙介绍李好问的身份,没忘了提醒自家方丈,这是那位对荐福寺“照顾有加”的诡务司李司丞。
老方丈花了一点时间,渐渐明白过来,知道对方以神乎其技瞬间调理好了自己身上的伤势,连忙双手合什,连声道谢。
但李好问心头一口怒气,有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老和尚,外敌当前,你如何只管教那些百姓丧气之语,许他们一个虚幻缥缈的来生,却要他们在这一世恭敬顺从,甘引颈就戮?”
那方丈反应也快,李好问话音刚落,他就心平气和地答道:“李司丞可千万别忘了,长安城中除了一些有家有室,有吃有穿的百姓,还有好些人,是根本没有任何能力抵挡这般灾祸的贫民。
“好些人家能在门板上贴上门神守护,但还有些人根本居无定所,连个容身遮蔽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日子里,从城中各处收敛的乞丐与贫民的尸首,早已超过千人。大多是由城中各处寺院与道观负责安葬的。”
“能在他们最绝望的时候给他们一丝慰藉……老和尚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
这位方丈面颊消瘦,眼窝深陷,显然是忙这些事消耗了过多气力,后来又受了重伤,虽然被李好问“催”好了,精神层面依旧负担很重。
智泉自始至终,都睁着一对明净无垢的双眼,望着自家方丈,似乎觉得对方所说的所做的一切都对。
而李好问盯着这位方丈,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老和尚托施主您的福,身体已痊愈,也该去城中做事了。有些人也许再活不过今夜,但是老和尚希望他们走得时候心里稍安。”
说着,这位大师心意坚定,面无惧色,向着室外暮色已沉的天色,起身整了整身上老旧的僧袍,推门便要出去。智泉连忙上前搀扶,两人一起离开。
只留下李好问留在原地,心中百味杂陈。
而罗景的身影,不知何时也出现在这禅房中。
“我等都知道你在求什么。
“但很遗憾,这真行不通。不是不想帮,实在是不能帮你。”
罗景声音很低:“当然,这是佛祖的意思。若是换了我罗景,我一定会在关键时候助你一臂之力的。”
李好问不禁被气笑了:“就凭你?一个在长安逗留的法身?”
罗景身影动了动,似乎为自己给出的空头许诺而感到羞惭,但也无法抹去他此刻就只是一个法身的事实。就算是要帮李好问,能给的力量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