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再过几个时辰,等到夜幕完全罩下时,就能看出这座神峰究竟指向哪里,指着何等样的秘密。
在此之前,李好问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攀登。
望着那令人生畏的高度,李好问不是没动过“瞬时位移”的念头。但是此前他复现“神律之磬”耗费了太多能量,这时完全不敢逞强。
好在早先章平给他准备的一匣子纸人此刻都还带在身上,实在不行李好问还能用这些充电宝给自己充一下电。
饶是如此,李好问也不敢打肿脸充胖子,毕竟前路漫漫,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此刻借着这段路程,他也能让自己有机会恢复一二。
他一面费劲向上攀登,一面别过脸去看被他搀扶着的卓来。
卓来依旧紧紧地闭着眼靠李好问肩上,但脸上的黑气似乎略散了一些,也不晓得是不是呼吸了新鲜空气的缘故。
李好问看得一喜,略微加快脚步。但他左右一瞧,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穿着安西都护府军服的唐军,正与他一道攀登。甚至还有几个身手矫健的,山爬得比他还要快,蹭蹭地从他身侧越过去。
这是……句芒从冰湖中召来的四万唐兵?
不,这些人与昔日他在五千人集体梦中所见的可不一样,他们面色如常,身手矫健,可绝对不是什么面带冰霜的冻毙尸首。
李好问再一回头:好家伙,只见身后黑压压的一片,目测至少有数万大军。自己所在的位置大概算是前锋或者先遣队之中。
他好奇地转向身边快步攀登的一人,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令部的番号是?”
“安西都护府府兵,随王天运将军出征小勃律。”
果然如此。
“你们这一路向上攀登,也是要向小勃律去吗?”
那府兵愣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狐疑地看向李好问,道:“军情机密,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李好问不仅有些想笑,但心中也生出些可怜:难道这些人从冰湖里被捞上来的人,每天一到傍晚,就像他当日在梦中所见那般奋力登山吗?像西西弗斯那样,看似得到了永生,却日复一日进行着某种苦刑似的重复?
听见那名府兵的问话,一时间李好问周围有好几名府兵围了过来,其中一个看模样像是伍长的,来到李好问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开口询问:“阁下是何方人士?来见我大唐远征军所为何事,可与唐境安慰有关?”
一番话问得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根据轩辕氏的说法,这批由句芒从冰湖中起出的“冰尸”,是一批没有自己的思想,绝对听话的傀儡。因此李好问估计句芒确实动了一些手脚,阉割掉了这些唐军的一部分自我意识,导致他们根本不知道此番向神山上攀登到底是为了什么。
此刻这名伍长上前,却是一副维护唐境安定的口吻,人死之后,这份执念竟依旧未散,这令李好问不由得心生敬意。
于是他也回答道:“敝人李好问,现任大唐诡务司司丞。”
话都出口了他才想起:糟糕,诡务司是安史之乱发生后才成立的。而这支唐军西征小勃律,乃是在天宝初年,诡务司都还没有。
然而那伍长见了李好问身上穿着的官袍,却稍稍放缓了语气:“原来是我大唐的官员,自己人。失敬,失敬!”
李好问与这些唐军一道,并肩向神山上攀登,一番攀谈,很快便熟络起来。
走在他身边的那名伍长名叫于烈,是潼关人。十七岁便应征入伍。
别看他蓄着一把大胡子,实际年纪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他手下四个兵,都是潼关人,一样的口音,也都年纪很轻。
于烈见李好问一手揽着卓来的腰,另一只手将卓来的胳膊绕过自己的脖子,扛着这少年一起奋力向上攀登,连忙关切地问:“长官,这小兄弟怎么了?”
李好问偏头看看卓来满脸黑气的模样,也没法儿解释什么污染不污染,便想了个借口,道:“我这个小伴当中了毒,听闻解药只在这座山上有,我要带他上山去找解药。”
也不知于烈自动脑补了啥,马上点头:“是了,天山雪莲不就是生在绝高处的灵药宝材?那山上肯定能寻到解药。”
他看了李好问一眼,突然咧嘴一笑,道:“你人怪好的咧!看你这身官袍,官位应该挺高的吧,竟然亲自带你家的小伴当上山解毒。”
被突然发了好人卡的李好问一怔。
这于烈便又转过身去,对自己手下的四个大头兵大声道:“兄弟们,待会儿上去的时候都警醒着点儿。五色玉什么的都是上头要的,咱们能遇上就捡点儿,遇不上也没事。
“但有一样:咱们必须尽到自己的守土之责。小勃律那个昏君挡住了丝绸之路,让商路无法入关,大唐百姓的利益受损,这咱们可不能忍!”
说完这番话,于烈又提醒手下几人:“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一定要互帮互助,最好大家伙儿都能全须全尾地回去!”
“知道了吗?”于烈吼得气势雄壮。
四个大头兵齐声吆喝着答应,也是一样的豪气干云。
李好问在旁听着,心里却并不是滋味。
他很清楚这些唐兵不该出现在这里,而他们也终于没能全须全尾地回归故乡去。
但看着于烈和他麾下的兄弟们满脸坚毅,握紧了手中的兵刃随时准备出发的样子,李好问心底荡起波澜。
他穿来此间之后曾经问过自己:大唐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