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铮铮”两声箜篌弦响,倚云楼中的人们开始感觉困意弥漫,不可抵挡。尽管还在楼中随着地面和墙面的变化跌撞、翻滚,人们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闭上双眼,逃避着心中的极度惊恐,渐渐沉入梦乡。
渐渐地,倚云楼的空间停止了颠倒变幻,所有人都已进入梦乡。
余下还清醒的只有李好问、叶小楼、屈突宜和罗景。
劫后的倚云楼内一片混乱狼藉。楼内绝大部分陈设都已被毁去了。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都是昏睡着的躯体,随意堆叠着。一掷千金的豪客和身份低微的小厮,正彼此头枕着腿,脚抵着腰,没有区别。
这些人体像是水边一蓬蓬倒伏在水边的芦苇,又像是一捆捆田野里收割后的秸秆,在大青面强悍的妖力跟前,人类没有抵御恐惧的能力,唯有陷入沉眠可以暂供逃避。
李好问可以在倚云楼里无所顾忌地肆意跑酷。
他拥有两个优势:一是脚上那对红色的云头履,让他在任何地方如履平地,墙上、天花板上、栏杆上、阶梯上……除了每跑百步左右就要转个圈子,跳一记胡旋之外,没有别的缺点;
二是能够看见“未来”的特殊预感,让他每次都拥有先见之明,利用那宝贵的一弹指,指点屈突宜和叶小楼埋伏在大青面会出现的位置附近,发动攻击。而他自己,每次都能在千钧一发的时候,顺利逃开。
这令大青面异常恼怒,在一片混乱的倚云楼内,它似乎独独恨上了李好问,对他穷追不舍。
随着每一次消失和再出现,这张面孔变得越来越庞大,呼出的浊气也越发寒冷与腥臭。连屈突宜都受不了,一再提醒李好问与叶小楼:“再不结果了它,我们就真的麻烦了。”
而叶小楼则表达着对李好问的不服气:“那双鞋子凭什么给他用——他太弱了,那流星锤使得真是寒碜,如果换了是爷爷我,早就将妖物干掉了!”
此刻的叶小楼,也和屈突宜一样,抱住了倚云楼里的阶梯栏杆以固定身体。他的言语里明显地透着一股子酸味儿:“爷爷的障刀早就等得不耐烦!”
然后屈突宜语气幽幽地开口:“你又不是我诡务司中人,凭什么给你用诡务司的法器?”
叶小楼:……
“再说了,你又不似李郎君那般目光如炬,能够预见危机。如果换了你,我怕司里的法器连同你的双脚一起,直接被那大青面一口吞掉。”
叶小楼似是在自行想象大青面将自己的双脚连鞋带脚一口吞掉的情景?然后他就打了一个寒噤,暂时住口。
李好问听见这两人的对话,对屈突宜的信任十分感激,但他又在心里琢磨起来:
按说,叶小楼武艺精熟,身体强悍,而屈突宜身经百战,对付妖物很有经验。
但刚才自己几次设法将大青面引到他们附近,由他们两人出手,却都让那张大青面躲过去了。
难道说,那张大青面虽然是妖物,但拥有类似人的智慧,因此察觉了他在依靠“预判”给它设埋伏,才让叶小楼和屈突宜徒劳无功的?
大青面预判了他的“预判”?
李好问回想着刚才与大青面的缠斗,回想起那张靛青色的面孔上流露出的各种表情:右眼受伤引起的痛苦、愤恨,和那些饱含恶毒意味的刁钻、促狭、得意……
他觉得自己的推测很有可能。
想到这里,李好问心中忽然开朗。
他大喊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办!”
“叶帅,但你必须信我……无保留地相信我!”
就听叶小楼高声回答:“我不相信你……”
与此同时李好问猛然一声大吼:“快,快离开阶梯!”
叶小楼没有任何迟疑,纵身一跃。
在他身后,那张巨大的靛青色面孔突然浮现于倚云楼内的木阶梯之后,叶小楼跃出的那个瞬间,一张巨大的青色面皮飞出,紧紧地包裹住整座阶梯。木制的阶梯传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响声,突然间“砰”的一声巨响,青面撤去,木屑横飞,长长一道阶梯已经不复存在,完全被那张面皮绞碎了。
“……又能如何?”
叶小楼剩下的半句话这才有机会说出口,后心的冷汗随之沁出。
这时李好问已经咚咚咚地跑到叶小楼身边,忽然一转身转了个圈,然后凑近了小声道:“叶帅你干脆闭上眼睛装睡吧!”
装睡?那不是把自己的性命直接交给大青面?
叶小楼双眼圆睁,怒瞪着望着李好问,手中将他障刀的刀柄攥得紧紧的。
李好问小声补充了两句,就在此刻,倚云楼内的空间又开始翻滚。叶小楼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地,脑袋撞在几名熟睡之人的腿上,顺势闭上了眼睛。
李好问这才稍稍舒了一口气。
他足蹬那双朱红色的云头履,孤身一人立在一片平整的墙壁上——这里原本是倚云楼进门处的门额,表面绘着繁复精美的并蒂莲纹。
叶小楼就在不远处装睡,屈突宜和罗景则不知正躲在哪里。
“大青面,你总这么躲猫猫有啥意思?来呀,来捉你爷爷呀!”
李好问大声呼喝,言语里加上了一点叶小楼那不良帅的官痞气,有点不伦不类。他尽力让手中那只流星锤开始旋转,他的力量与耐力都比穿越之前好了很多,但说到底他也不是个武夫,这时多少感觉有些疲累。
另外,多次“危险预感”的负担也正慢慢显现,李好问的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鼻孔和耳道里都有黏稠的液体正在缓缓爬出,痒痒的,但他根本不敢伸手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