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如此,倒也还能忍。
心已麻木,行尸走肉,无非活着。
某一天,一个进京赶考的穷书生在路边无力坐着,快要饿晕过去的模样。
雪娥不知怎地起了善心,让侍女给穷书生买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
穷书生再三谢过之后,大口大口地吃了面,喝掉汤,然后感慨,这是他人生中吃过的最美味食物。
又是一顿千恩万谢。
最让雪娥印象深刻的,是穷书生认出了她,但是看向她的目光全程澄澈,没有鄙夷,也没有淫。邪。
雪娥的心活了过来。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穷书生与富花魁开始交往。
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颠鸾倒凤。
雪娥自己花钱,给自己赎了身,没名没份跟在穷书生身边。
陪穷书生预备科考。
然后穷书生一朝高中,名列一甲第三,探花。
雪娥很开心,比穷书生还开心,在开心中被人再次卖进了花萼楼。
雪娥不解,不知道为什么会生这样的事。
她想亲口问一问书生,曾经那些山盟海誓都是屁话吗?就算不愿与她继续,分离便是,何必把她再度沉入深渊?
等啊等。
雪娥麻木地等啊等,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见到了意气风,已是翰林的书生,问出了她的不解。
书生讶异,他在开考之前,一直宅在家中苦读,何时与雪娥有过这么一场往事?面对雪娥的对质请求,书生没有不当一回事,反而光风霁月地提出,可以请礼部与大理寺介入此事,进行调查。
雪娥终究没有强行坚持下去,没有真的让礼部与大理寺介入,失魂落魄地回了花萼楼,饮鸩而逝。
但是她没想到,哪怕死了,她依然没能逃离花萼楼。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花萼楼中奏乐跳舞,甚至还要出台!
歌舞剧至此结束。
鬼乐女鬼舞姬之中,鬼鬼落泪。
雪娥是个具象的个体,也是个抽象的群体。
花萼楼中的生人与死鬼,个个都有一段辛酸往事。
“感觉如何?”
长公主侧过头询问。
陶铁默然不语,胸中有情绪激荡,但真的不知该如何言语。
有些事,他不喜,管了会给自己平添无数麻烦,哪怕不怕麻烦,想管亦无力。
长公主见状,开口说道:“你走吧,现在就走,在外面马车里等我。稍后不管生什么事,都不要下车,明白吗?”
迎着长公主的注视,陶铁平静地点了点头,起身向套房外走去。
路过一个只是眼角挂了一滴泪,面容麻木的女鬼,陶铁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叫雪娥,对吗?”
不等女鬼回答,陶铁转身,双手作揖,一鞠到底,郑重向端坐在审判犯鬼的座椅上的长公主行礼。
直起身,陶铁沉默离开,中途未再有丝毫迟滞。
出了花萼楼,直上长公主的马车,静坐等候。
三楼套房,长公主自壶天法宝中取出一枚已经有些磨损的陈旧令牌。
铁质,式样朴素,无有花纹,正面砸出四个字“如朕亲临”,反面砸出三个字“李徳昇”。
长公主右手高高举起令牌,沉声轻喝:“大庸都城隍、承天鉴国司民升福明灵王何在?”
这一声轻喝,声音并不大。
九天之上,九地之下,却都在回响。
整个京城地界,无论人、神,还是鬼、妖,无论已眠,还是清醒,都听见了轰隆隆的雷声。
这雷声威严无比,是天雷、地雷、神雷、水雷、妖雷的归一。
也是心有正气,不平则鸣的雷霆。
长公主,志不在皇位。
志在荡尽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