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稀烂的意大利语混杂着英语讲起与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往事。
小的时候,你不喜欢说话,偶尔开口容易结巴,小区里的小朋友就嘲笑你。家长为此给你报了语言班,你不想说话,又被迫说。
你要学英语,你要学画画,你要学书法,你要学吹葫芦丝,如果不早早学,就输在了起跑线。
小学是为了考初中,初中是为了考高中,高中是为了考大学,考大学是为了找工作。
成绩差了,就是你的错,成绩好了,就不能退步,一旦退步,就又是你的错。
你必须前进,前进、前进、前进,再前进,踹掉一个人,踹掉几百个人,踹掉几千万人。
错了就是你的不对,错了就要挨打。写不完作业是你的错,不会写也是你的错,记不住知识点是你的错,不向老师哭着求饶也是你的错。
写不完卷子就要出去罚站,全校人都会知道你犯了错,老师在走廊上骂你,扯你的头发。
扯头发很痛,于是你扇自己的耳光,把自己的脸扇到肿,哭着说自己错了,自己一定悔改,老师才不再扯你。
但你还是要在教室外站着,下了课也不能动。不准喝水,不准去厕所。倘若被罚的时间是在最后一节课,那就不能吃中午饭、晚上不能在十点半以前回家。
通常你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独自骑车回去。路上没什么人,偏僻施工的路段没有灯,你很怕有人,不知道那会是什么人,是劫匪,是强奸犯、杀人魔,又或是妖魔鬼怪。你把耳机塞耳朵里,好歹可以自欺欺人。
『很抱歉听到这些。』布加拉提歉意地道。
他抱歉什么。
『那么结果是好的吗?』为你疗完伤听你讲故事的乔鲁诺趴在前座椅背上,问。
你说自己考上了211双一流大学,一流的大学与一流的学科,是国家高等教育的最高水平。乔鲁诺说那很好啊。你问好吗?他问你难道不好吗?你沉默。
『看来,考上这么好的学校,你并不开心。』布加拉提道。
『我家长开心。』你回,『老师也开心。』
『可是你不开心。』布加拉提回。
你沉默片刻,说对。
你接着讲。
高中的同学,有人自杀。她在隔壁班,本身就患有精神疾病,她跳楼之后,走廊的围栏又加上一层,窗户都被封上铁栏,她的家人找上学校,要学校赔钱。
高考的时候,坐在你前边的男生突然疯了,站起来摔笔撕卷子,说考考考,考个屁。
那个男生最后是被抬走的。
听你讲故事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你高中没有快乐的事吗?』布加拉提可能有点听不下去,想换一个方向。
『有,食堂的饭好吃,上下学的路上能听歌,自习课偷偷看课外书,补习班停课可以在家看动漫玩游戏。』
布加拉提问你课外书是什么,你解释是教科书以外的书。
乔鲁诺问为什么要偷偷看?不让看吗?你说被发现会被老师没收。
两个人都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你,你没有娱乐生活吗?去看电影,或者和朋友出去玩……』
你摇摇头。
布加拉提无声张着嘴。
『那恋爱呢?』
『学生不能早恋。』
『……什么是早恋?』
“……”
你与当真在不解的布加拉提四目相对。
『指十八岁以下的恋爱。』
布加拉提石化了。
布加拉提揉起额头,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你解释没那么严,法律没有规定,只是家长和老师都觉得学习第一,其它都是拖累,才不让做的。
但布加拉提还是一脸头痛。
『老师打我骂我也是为了督促我,我每次学不进去就扇自己耳光,这不就考上了吗。』
『不,问题不是这个……』布加拉提揉起他自己的脸,『学习是件好事,为什么要虐待自己?』
你一愣,虐待?
生活中第一次听见这个词。
『这很正常啊。』你试着解释,『跨越困难不都很艰难吗?只要成功,中途受到的苦都是值得的吧?』
两个人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你,你渐渐不说了,呆滞起来。
『我家里人没有打我,也没有因为我排名下滑就嫌弃我,供我吃穿住,只要我能考好,想要什么都会给我买。』
你试图证明自己不需要怜悯,他们眼睛里的怜悯却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