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二刻,也就是晚七点半左右。
平安客栈,甲字叁号房。
这是平定城最好的客栈房间。
字画、屏风、瓷器、名贵家具、文房四宝,自不必多提。
单是十二时辰供应热水的浴室,就让张玉感叹,古人在追求享受方面,一点不比后世差,反而限于技术条件,格外别出心裁。
陶瓷浴缸冒着热气,水面漂浮四只草药包,散发着淡雅的清香。
水花四溅,张玉从缸里起身,用浴巾擦干水迹,前些时日的疲惫与污垢一洗而空。
铜镜中。
年轻男子换上一身黑色长袍,系着银扣腰带,脚踏鹿皮长靴,七分俊美三分英气,他笑了笑,比起前世,这具身体不止年轻健康,而且更加帅气!
“行走江湖,相貌也是本钱,这一世……本钱很充足啊!”
这套锦袍是齐鹧鸪送来的,两人身形大差不差。换上新装后,气质更加潇洒不凡,不似寻常教徒,他说自己是吴连江的徒弟倒也不算错,临终时传授功法、托付家眷,无名却有实。
张玉也不是贪图虚名,只是这个身份,算是一把梯子,可以让他与教中高层交往。
在日月神教中,至少一个普通副旗主,很难和香主称兄道弟。
“张兄弟在吗?”齐鹧鸪声音从房间外传来。
张玉开门:“齐香主。”
“唉,不必这么生分,你我兄弟相称即可。”齐鹧鸪手里拎着一坛子美酒,一本册子。
“齐大哥,这册子是?”
“教主宝训啊,你好好看看,这里面都是至理名言。”
齐鹧鸪把册子塞给张玉,他已经喝得微熏,还拎着手里的酒坛,笑道:“让你去千红楼喝花酒,你不去,我只能带着酒来找你了。不过兄弟你要是去了千红楼,凭你这人品相貌,那花魁沈娘子还不得倒履相迎?她就更看不上老哥我喽。”
齐鹧鸪人如其名,能巧音,擅言辞。
两人在桌前坐下,拍开封泥,酒香顿时飘满房间。
张玉满上两杯酒,笑道:“凭齐大哥的身份,平定城还有对你不假辞色的女子?”
齐鹧鸪叹了口气:“千红楼是上官云的产业,那沈娘子…,不说这些了,喝酒,喝酒。”
上官云执掌白虎堂,在江湖上有‘雕侠’之称。十二堂主中,轻功造诣与‘飞云神猿’吴连江不分伯仲,为人八面玲珑,与童百熊一样,在教中还是十大长老之一,地位颇高。
两人各自喝了七八杯,说了许多话。
这时齐鹧鸪低声道:“紫云卫抓走了云水堂留守弟子,在黑木崖上严刑拷问,一定要坐实吴堂主勾连五岳剑派、出卖神教的罪证。明天上黑木崖,兄弟可得担心啊。”
吴连江奉命袭击恒山时,几乎带走了全部精锐弟子,只在云水堂留守了二三十人,这些人算是云水堂仅剩的火种了。
张玉拿过酒杯,仰头干了,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齐大哥,杨莲亭这样做,教主知道吗?”
齐鹧鸪轻声道:“难说,难说啊。这几年教主很少露面,外间传言很多,但杨总管武功低微,那些紫云卫虽是他提拔的,却对教主更是忠心耿耿,应该不能把教主如何。”
“杨莲亭这样做,就不怕教中弟兄寒心?”
齐鹧鸪将酒杯一放,长叹了口气。
“张兄弟,让人寒心之事,又岂止这一桩。东方教主继位头五年,我日月神教那是何等声势?”
“十二堂口,高手云集,教众近三万,臣服我教的附属帮派,北至塞外,南至云南,西到西域,东边甚至还有东瀛的忍者流派,何等辉煌?何等灿烂?”
“可现在呢?云水堂一灭,加上之前的,就只剩下执法、风雷、白虎、青龙、玄武、飞凤六个堂口。”
张玉问道:“为何会如此?”
齐鹧鸪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出口,只一杯接着一杯喝酒,醉意愈浓,嘴里胡言乱语:“难说…难说啊。说不清,谁也…说不清。我也不想明白,能过一天,就喝一天酒,看一天沈娘子,张兄弟,你是…个有情义的,大哥我只劝你,万事看开点,别钻牛角尖。”
一壶美酒,大半进了齐鹧鸪的肚子,看起来喝得大醉,起身告辞时,偏生脚步不乱。
“江…松弟,窝就居你隔壁,明天…窝明继续喝。”
张玉送别齐鹧鸪,关上门窗,吹灭了房间里其他蜡烛,只留下床头的银烛台,一点火光,幽幽不灭。
他盘坐在床上修练内功。
“十二正经、八条奇脉,上下周流……”
在绿玉扳指辅助下,内力迅速在周天流转,最后汇入那方‘金池’,短短时日,便突飞猛进,
池中从干涸见底,到如今有了浅浅一层水雾,内力稍微充盈些。
那枚紫金莲子,也有了些生机。
想起那日在平阳城擂台,本钱稀薄,最后刺向樊柱天那剑,就消耗六七成内力。如今口袋里的铜板总算富裕了,但“内力不足恐惧症”尚未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