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染血的衣袖缓缓横了过来,将玉团儿和柳眼挡在后边,唐俪辞再咳了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沈郎魂盯着柳眼,柳眼扶着桌椅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推开玉团儿,“阿俪,不要拦着我。”
唐俪辞右手扶桌,左手袖依然横在柳眼面前。
“碰”的一声,柳眼将唐俪辞猛地推到一边,撞上了一旁的衣柜。玉团儿和沈郎魂一呆,只见柳眼大步走到沈郎魂面前,“我杀你妻子,你要杀便杀,不要牵连他人。”
他一瘸一拐的大步走来,竟然能挺得笔直,沈郎魂抬起的手掌微微一顿,当即落下。就在掌力将接柳眼的刹那,一团黑影蓦地飞来,沈郎魂杀心已下,出手毫不容情,只听轰然一声,那黑影受掌倒飞而出,撞塌了半边桌椅。
“阿谁姐姐!”玉团儿尖叫一声,向那团黑影奔去,奔到半途,她突然转向唐俪辞,扬起手掌,清脆响亮的给了他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那一记耳光人人都听见了,沈郎魂一掌杀人,柳眼丝毫无损,两人都呆住了,一时间竟连什么是惊骇都忘却,一起呆呆的看着唐俪辞。
那横空飞来的黑影是阿谁。
方才——唐俪辞重伤在身站不起来,一把提起身旁床上的阿谁向沈郎魂掷了过去,沈郎魂一掌将她劈落,她代柳眼受了这一掌,才保柳眼安然无恙。
“你——你这个——”玉团儿瞪着唐俪辞,心中的愤怒
已不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你这个妖怪!你这个妖怪妖怪妖怪!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去死吧!你为什么不把自己扔过去?你——你——”她突然放声大哭,转向阿谁跌落的地方,“阿谁姐姐……”
沈郎魂呆呆的看着卧倒在地,站不起来的唐俪辞,他竟然把阿谁当作暗器凌空掷了过来……他简直不敢相信,唐俪辞对阿谁一向与众不同,阿谁待他更是关怀体贴小心翼翼,该做的能做的,只要想得到的一切都做了,事到临头他就把她当作一块肉盾、一张桌子一张椅子那样掷了过来……
并且她重伤在身,尚未渡过危险,他就这样把她掷了过来。
柳眼重重的摇晃了一下,他本想向唐俪辞那走一步,顿了一顿,径直走向阿谁的方向,玉团儿已将她抱了起来,哭道,“她要死了、她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柳眼沙哑的道,“她不会死的,她是好人,苍天不会辜负好人。”玉团儿大哭,“你骗我——你骗我——他为什么要把阿谁姐姐扔过来?他为什么不把他自己扔过来?苍天会这样害人的吗?苍天为什么不现在下冰雹把他砸死?啊啊啊啊……”她抱着阿谁哭得全身颤抖,柳眼一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别哭,别哭……”他叫人别哭,看着玉团儿怀里容颜惨淡奄奄一息的阿谁,他却红了眼眶。
阿谁胸前刀伤,腹部再中沈郎魂一掌
,伤势之重难以想象,她睁着眼睛,并未昏厥,见玉团儿伤心欲绝,她微微动了动嘴角,浅浅一笑,“妹……子……”
“阿谁姐姐……”
“我……心甘……”阿谁低声道,“情……愿……”
玉团儿尚未听懂,柳眼已变了颜色,“你——”
“咳咳……”阿谁蓦地喷出一口鲜血来,那刀伤受掌力牵连,已伤及肺脏,“咳咳咳……”
柳眼的眼睛变得很红,“你说你心甘情愿?你说你心甘情愿让他这样扔过来?你不恨他不怪他不伤心?你疯了吗?”
“我……不知道……”阿谁唇边的鲜血淹没了唇的颜色,看起来艳生生的很是好看,“我放心……我不是……没有用的……”
她的语声低弱如丝,但屋里人人都听见了,柳眼向唐俪辞看去,蓦地大吼,“你听见了?你听见了?你要她心甘情愿为你而死、她最终还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不管她曾有多不情愿多不甘心,你还是能让她死心塌地爱你然后为你死为你牺牲,甚至完全不会恨你!你高兴了?你得到了?你得到你想要的了?你满意了吗?”
唐俪辞缓缓将身子撑了起来,满头灰发披散,长长的垂在地上,与尘埃纠缠在一起。他遥遥的看着阿谁,在他的位置看不到阿谁的状况,中间隔着倒塌的桌椅,也没有人走到他那边去,他低低咳嗽了一声,探手入怀,缓缓取出了一团柔黄色的锦缎
。
沈郎魂本已呆了,眼见他取出锦缎,脑中乍然电光火石般一亮,奔过去接过那锦缎,“这是?”
“大还丹。”唐俪辞手指阿谁的方向,“温水……”
沈郎魂轻捷的从茶壶里倒出温水,侥幸阿谁入睡之前玉团儿为她留了一壶热水,此时正好微温。打开锦缎,锦缎之中是三颗色泽淡黄的药丸,沈郎魂将三颗药丸化入温水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阿谁的嘴统统灌了下去。
柳眼解开阿谁胸口的纱布,她的伤口原本涂有上好伤药,只是受掌力所震再度撕裂,他从自己怀里取出一瓶褐色药水,轻轻涂在她伤口上,那是他研制解药的时候练出的消毒水。涂上消毒药水,他并未将伤口重新绑上纱布,只以一块白布轻轻按住伤口。玉团儿小心翼翼的扶着阿谁,沈郎魂运指如飞,连点阿谁身上数处大穴。
三个人拼命合力救治阿谁,阿谁昏昏沉沉的躺在玉团儿怀中,似乎随时随地都会散作一缕幽魂。屋里一番大乱之后,变得分外安静,凤凤坐在床上,刚才他大哭的时候没有人在听,现在他紧紧攥着拳头,全神贯注的看着阿谁,一动不动。
等沈郎魂为阿谁运功完毕,逼出胸内郁积的血水之后,三人才抬目去看唐俪辞。
唐俪辞仍然坐在那角落,只是换了个姿势,抱膝而坐,一头灰发及地,仍旧与灰尘和桌椅的碎屑纠缠在一处,风中微微颤动
。
柳眼对着他踉跄走了过去,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阿俪……”
唐俪辞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变幻一下。
“让我死吧。”柳眼低声道,“我求你。”
他仍旧没有回答,定定的看着面前灯光里飞舞的尘土。
“在好云山你不肯杀我,为了救我你宁愿和整个江湖为敌,为了救我,你把阿谁当作什么一样,就这样掷过来……”柳眼抓住他的肩头用力摇晃,“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我害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我指挥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杀人放火,我把沈郎魂的老婆丢进黄河,我死十次都不够。现在猩鬼九心丸已不是不治之毒,我已经可以死了,你让我死吧,我求你,你逼着我不让我死,是想让我生不如死吗?”
唐俪辞失了血色的唇微微有些开裂,他动了一下唇齿,却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柳眼猛力摇晃着他,“放弃吧,让我死吧!你逼着我不让我死,你越是救我,我就越痛苦,我日子过得越难受,你何必呢?何必呢?何必呢?”
“……欠你的。”
唐俪辞的唇微微动了一下,这一次大家都听见了,柳眼愕然看着他,“你欠我的?你欠我什么?你什么时候欠我了?”
“我欠你们的。”他抱膝看着地上桌椅的碎屑,幽幽的道。
我欠你们的?柳眼一瞬间只觉天旋地转,“你是因为银馆那天晚上的事……所以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