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使不得,使不得。”郭公子急了,嗖儿声把云三嫂两娘母拉了起来。“你们纵块就见外了嚯,我们是芳邻得嘛。”
“一句话把账给我免得干干净净,叫我咋个还得起这块情嘛。”
“云三嫂,没得浪么严重。我给你说吧,今天,不仅我们在这儿间修船,我爹还专门请了曹兴他们几个,在下河坝搭桥呢……”
搭桥,修船,免债,都是做善事。云三嫂激动地说:“啊呀,郭老爷太对了,真的太对了,郭公子回去的时候,无论如何,要替我向郭老爷说声道谢了。”
“行,我也替爹道谢你了。”
郭公子忙着运料,说完,推着车子回村子去了。
b:普通
自己的事情,自己才清楚。
云三嫂之所以害怕郭公子,是因为她家还欠郭家几石谷子没有还。穷人,谁都不怕,就怕碰见债主。云三嫂今天真倒霉,无意间,她来就把债主碰见了。其实,云三嫂欠郭家那几石谷子,是她公公在生时留下的老帐。公公都死几个月了,可这笔老帐仍然摆在那里。云三嫂后悔起来:
砍柴就砍柴吧,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东看西看呢?今天又怎样给人家交待嘛?难道还有脸面再往后头推吗?如果不推,一家三口吊命都成问题,又把哪里去拿粮食来还债呢?不说把几石谷子全部还清吗,至少要把零头还给人家吧。如果连零头都不还,就真的成了不要脸的赖帐狗儿了。
妈哟的,只要哪个愿意,帮我把账还了。实在不行,帮我把账转过都算是。一言为定,老娘依你怎么样都行。我就不信,有好笑人嘛?大不了把脸抓来揣起。
在林子前面,云三嫂已经无法顾及自己声誉了,可偏偏没有人来找她“那样”。她心里道:想来一个不要脸都办不到,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嘛?
送人都没人要,云三嫂气得直慌。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偏起头来,呆呆地立在那里。
林子前面风大,狗娃儿合起冻得僵痛的小手,靠在嘴边,不停地呵着热气。“妈,还不走呀?”狗娃儿一来冷得受不了,二来盼娘回家给他煮吃的,“好冷哦。”
“……”云三嫂听见狗娃儿催促,正要说话,可她脑袋一车,又搞到了一边去,结果,连屁都没有放一个出来。
“走了吧。”狗娃儿毕竟还很懵懂,他不知道他娘作为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贫民百姓,遇见债主时,心里是多么的难受。“他们在船上,你是不是想去看……”
狗娃儿觉娘愁眉不展,脸色越来越难看,于是又问:“咋呢?你,你害怕他们呀?”
“害怕他们……”云三嫂顺着狗娃儿问话,随口道了一句。不过,她把话说出来以后,竟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云三嫂是个老实人,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应付这些事情。她盯着债主,简直傻了。当然,如果男人还在,这些事情就由男人来顶着。男人不在了,所有的压力和困难,都要由她亲自承受和解决。云三嫂真的头胀,不然她就不会经常都说:
就是把我拿去卖了,也等于零。一个百十斤重的大女子,竟连一个老抱鸡婆都当不得。随便丢在哪里,泡泡都起不到一个。什么世道是这样嘛?真的搞倒转去了。
狗娃儿望起头来看着他娘,虽然他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令娘如此紧张,但他多少有点感觉到了:娘,一定遇上了很大的麻烦。
娘的泪水滴了下来,狗娃儿也非常难受,他扯住娘的衣角,无意识地扽了一下。云三嫂叫狗娃儿这一扽,方才回过神来。还是应该过去打个招呼,才合乎情理。有粮粮打,无粮话打。况且,谷子没还,账就摆在那里,拖是拖不掉的呀。
云三嫂硬起头皮,往郭公子面前走去。“郭……郭公子……你真……真早呢……”
郭公子车过头来,惊讶地说:“哟,云三嫂。不听声音,还不知道是你们两娘母呢。”
“真的呀?”云三嫂抬头看了看天色,果然是灰蒙蒙的。她心里道:说不定,刚才他真没有认出是我呢。可这下没法了,只怪我欠他们太多了,心虚。
“才几个月没有见过,你们两娘母怎么变了这么多哦?”
“是嘛,都起尸型了。”
“狗娃儿还是长得快,又长了一截,差不多有我夹肢窝高了。”
“就是很疴气,太……太瘦了……一点不长肉……”
“日子寒心,叫小孩子也跟着受罪。”郭公子一些话,把云三嫂说得眼红眼红的。“我听冯水生说,村子里面,就你们没有跑呀?”
“回家迟了,就剩郑王氏和我们一家人。”
“当时大家吓得心慌,场面又混乱,都想快点离开村子算了,不知道你们没有走。”郭公子说,“想来,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哟喂,烂心肺些,把我们折腾得太难受了。”
“是哇,谁都想得到。”郭公子又说,“不过,你上有老,下有小,居然支撑了下来,我真佩服你呀。”
“都是逼出来的。”
“是逼出来的,但不是个个都能逼得出来呀。要是换成其他人,恐怕就办不到了。”
“……”云三嫂很不自在地把头车了一下,问,“郭公子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多天了。”
“哟,十多天啦?说你们还要……还要等几天嘛……”
“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张大姑爷去跳神,所以提前回来了。”
“哦。”云三嫂知道郭公子他张大姑爷是个端公,稍微一提,也就知道了原由。“你们修船,要,要准备摆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