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凉如水。
罗敷在客栈客房之中,换了身绿罗衫、石榴裙,打开牢牢扣在窗棂上的黄铜窗栓,嘶溜一下就掠出去、翻上屋顶了。
她展动身形,绿袖飘飘,任由黛色的瓦片如乌云一般从自己脚下片片飘过。此时正值秋日,是金桂飘香的时节,浮动暗香的凉风自她面上吹拂而过,果然令人有一种格外愉悦、格外随心所欲的感觉。
她当然不是漫无目的地在别人家的屋顶上跳来跳去,今天下午,她经过一番调查,已经找到了信息源,知道了那个作为引诱上官金虹重要副手荆无命的假第一楼在何处。
那是一处城中的废园,据说是前朝的某个王爷遗留下来的,后来几经易手,主人下场都不大好,最后一人主人惨死后,这地方就成了废园,十几年前还有许多流浪汉去住,后来据说是闹鬼死了很多人,也就没人敢去了。
其实哪来的鬼,不过是人在装神弄鬼罢了……不过对于普通人来说,武林高手和鬼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此刻,废园之中,却有一个浑身浴血的剑客自重围之中冲出,此人杏黄衣衫、身量修长,一双死灰色的眼睛,左手一柄薄而窄的利剑。
这人的脸上,已被划开了三道长长的伤口,伤口不算很严重,但出的血不停地落在他的右眼之中,让他只能闭上右眼。
缺少一只可视眼之后,人对于距离的感知会发生变化,况且这人身上十七八个口子都在放血,光是耗都能耗死他。
此人正是金钱帮帮主上官金虹最为得力的左右手荆无命。
荆无命得到的命令是——查清楚青衣楼的总瓢把子是什么人。
因而自各方得到疑似青衣楼第一楼之所在的地方后,他就亲自过来了,却没想到,这废园正屋之中的机关水平高妙到不可思议,好似是“老板”朱停的手笔。
中计了!
在这样的机关之下,能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荆无命毕竟是荆无命,他的名声不甚响亮,但剑法、体魄与冷静的态度,都是一流中的超一流。
所以他还没死。
但废园之外还藏着青衣楼十七八个一流的好手,倘若荆无命现在是个健健康康的荆无命,这些人他连瞧都不屑的瞧,但问题是,他失血过多。
血乃气之本,一个人倘若失血过多,就会眼前发黑、脚步虚浮、手也会提不动剑。
荆无命睁着的那只左眼是冰冷的死灰色,像是既不在乎别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一般,那只眼睛钉在谁身上,对方就会立刻升起一种浑身被死亡笼罩的不舒服感觉。
然后,下一秒,剑光一现,血珠飞溅,地上的尸首又多了一具。
只是他毕竟是强弩之末,强撑着杀了十来个人之后,那柄陪伴了他很多年、一直被他视作是手臂的延伸的薄剑,也不听他的使唤了。
青衣楼的领头人一阵狂笑,恶毒地道:“这小子快不行了,杀了他!”
一柄长剑如匹练般刺出,直刺荆无命的咽喉!
荆无命的瞳孔已缩小如针尖!
浮动的树影之间,却突然蹿出一条漆黑流光的蛇来,只听“叮——”的一声,剑身被这“毒蛇”叮了一口,力大无穷,从剑尖到剑身再到剑柄,全都被震得嗡嗡直响。
持剑的那人虎口一麻,剑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黑蛇缠住了他的脖子,用力一绞——!
那人才发现,这“黑蛇”身上竟长满了倒刺,深深地嵌入了他的咽喉,令他在死前发出一声极其惨痛的嚎叫。
这不是蛇,是一条漆黑的钢鞭。
这恐怖的武器被握在一只白如新雪、纤秾合度的手上,再往上瞧,是一片翻飞的翠袖与一张妩媚的美人面。
婆娑树影间,那张妩媚的美人面一闪而过,星眸微饧、檀口微张,活生生就是志怪故事里走出来的妖精。
所有人都听见了环佩相扣所发出的叮咛声,好似枕边磔磔声相扣。
青衣楼的领头人呆了一呆,随即,一声苦痛至极的惨嚎将他拉回现实之中,领头人厉声道:“你敢阻拦青衣楼办事?”
回答他的是一声轻笑。
鞭子从树冠之中蹿出,套住了一个青衣楼门人的咽喉,然后活生生把他提了起来。那人剧烈地惨嚎起来,像是一条蛆虫般在空中扭曲着,片刻之后,僵直下来。
那美人从树冠上跳下来,捋了捋头发,又温柔、又甜蜜地说:“如果你们都死了,谁知道是我在阻拦青衣楼办事?”
从来都只有青衣楼横着走,在大街上随意杀人抛尸,何曾有人给青衣楼这般气受过?那领头人简直气得浑身发抖,厉声道:“杀了这对狗男女!”
美人哈哈大笑起来,道:“你们这些人想象力真是好贫瘠……”
刀光剑影转瞬就织成了一片能绞断人脖子的银河,漆黑灵敏如活蛇的长鞭一鞭劈开这银河……
荆无命昏迷前的所见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绿袖被带着血腥味的风卷起,在死尸之间如蝴蝶般翻飞,那青衣楼的领头人被连抽几鞭,凄凄惨惨、浑身破烂,还支撑着不肯倒下。
她一只手捏着鞭柄,另一只手探出两个指尖儿,捏着没有倒刺地鞭梢,居高临下地瞧着领头人,冷酷地命令道:“跪下。”
荆无命:“…………”
荆无命:“?”
他昏死过去,而被罗敷针对的领头人则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他忽然狂笑起来,厉声道:“你要我死,可以,你想折辱于我,休想!青衣楼绝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的亲人朋友!你们全都得死,全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