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开门迎接他的不是什么香喷喷的虾米面,是母亲满面泪痕地开门,见到兰笙,就蹲下来抱着他嚎啕大哭。
兰笙还记得那时候妈妈嘴里说的什么:“妈妈对不起我们笙笙,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能好好照顾你……”
兰笙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无论他怎么安慰,无论他怎么努力地给妈妈擦掉眼泪,她的脸上总是一片泪水。
他还记得妈妈的温柔的眼睛,布满血丝又充盈泪水,红肿着,又痛苦纠结地皱眉忍耐着,一遍又一遍,好像少看一眼就没有了似的,一遍遍凝望孩子的脸。
兰笙不敢看那双眼睛,他觉得泪眼是极具传染性的悲伤症状。他以为妈妈真的要离婚,真的要走,吓得哇哇大哭,抱着妈妈哭号着让他别走。
“我在学校好读书,以后考上好大学,妈妈不要走呜呜呜……”
“好好好,笙笙一定要好好读书……”
但是兰笙的努力不能换来母亲的陪伴,十三岁那年,兰笙小学毕业,从学校门口的书店里买了好多的初一竞赛题。回家的路上,他想着要给妈妈做一顿香喷喷的虾米面,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精神不是很好。
虾米面是他能想到出了草莓蛋糕外,最好吃的东西,他这些天都在缠着妈妈教自己做,昨天妈妈才松口教了他,今天出门的时候,他还和妈妈约定了:“要等我回来煮面吃哦,我一定会煮得很好吃哒!”
可是等他到筒子楼院子里边的那口井旁时,看到了围了好多人,好多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把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扭身一看到兰笙,立即大喝一声:“啊呦乖仔你算回来了!你娘哩跳河寻死了啊!”
兰笙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跌跌撞撞挤开人群,看见院子中央穿着警察制服的人。
那群人中间,躺着一具盖着湿淋淋布块的尸体。
是尸体吗……?
兰笙不敢相信。更不敢再上前一步。他根本没有勇气问任何人,那块布下边是什么。
“你家大人呢?怎么就你一个小孩?”
“他爸爸在外面嫖赌逍遥不着家哦!”一个中年妇女替兰笙回答了警察的问题。
警察说是在九里街外边河里捞起来的,是自杀,乳腺癌晚期了,估计也是痛苦得不行才跳下去的。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她居然还得了这个癌啊?我们都没听到她说起来过。
是没听过。因为妈妈从来都没说过。
兰笙感到前天霹雳般的绞痛,同时顿悟一样想通了一切。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原来九岁之后妈妈开始提出要和爸爸分账管工资,是因为她要拿钱去治病。根本不是外人口中谈论的……什么有了异心,要给自己谋个后路。
更让兰笙痛不欲生的是,他曾经因为妈妈的这一举动,和街坊的谈论,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担心过妈妈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付出和奉献。
九里街那条河兰笙也记得,那里有一家买酸辣粉的铺子,一大碗六块钱,七岁以前,每个月爸爸发了工资,都会带他和妈妈去那里吃酸辣粉。
一家三口就这一盆酸辣粉吃得有滋有味,夜风清凉怡人,并不像现在这样,几乎要将快要步入中学的兰笙吹倒。
那天买来的竞赛题兰笙一道也没做。
又是一个燥热的暑假,他抱着一个空罐子走进殡仪馆,又抱着一个装满骨灰的罐子走出来。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年岁里,兰笙并不喜欢夏天。
冗长的暑假,他将自己埋没在枯燥的题海里。
母亲离世后,兰笙几乎不再拥有任何值得回忆的事物,因而那之后的事情,兰笙都讲述得十分笼统。
但兰笙没说,谢逢歌也知道。在最初兰笙主动接触他的时候,张家源和何燃嘴里说出过关于兰笙家庭的词,谢逢歌因而暗中调查过兰笙的父亲。
谢逢歌知道兰笙的父亲后来是怎样一个龌龊、无耻、没有底线的混蛋。
他曾经做过太多伤害兰笙的事情,即便是兰笙已经淡去了那些记忆,谢逢歌却不能忘记。
这时候,当兰笙略一顿声,谢逢歌便向他坦白了:“抱歉兰笙,我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我想有一件事我还是要告诉你。”
“?”兰笙轻轻地看了谢逢歌一眼,有些疲倦。
“之前……何燃他们出于一些不好的目的,和我说过一些你父亲的事情诋毁你,后来我派人查证过……但我向你保证,我绝没有任何怀疑你的态度,那时我只是想更了解你一些。”
谢逢歌的表情很认真,他知道暗中调查一个人的家庭,这实属不是一件有礼貌的举措,不论出于何种目的。
他并不确定这种坦白会不会惹得兰笙不高兴,但他又觉得,既然兰笙对自己毫无保留地给出了一切,他也不应当对兰笙有任何隐瞒。
出于不安的内心,谢逢歌小心地触到了兰笙搭载沙发上的手,他们靠得很近,谢逢歌想吻他,但不确定这是否合乎时宜。
是以,他双眼久久地认真地注视兰笙的眼睛,郑重又小心翼翼地说:“我发誓。”
真像一只犯错认罚的德牧啊。
兰笙不由得轻笑了下,下一秒将额头撞进谢逢歌胸膛上,有些笑意道:“好,我知道的。”
不知道是哄谢逢歌还是哄他自己。
谢逢歌的心脏跳动得稍显不稳,但他立即双臂环住了兰笙的后背,心率加速,但此时此刻,他比昨晚更加理解了“想把人揉进身体里”的深刻内涵。
谢逢歌激动得心潮澎湃,却又无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