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听着这嘲讽,却还未明白怎样算看得仔细?但见老爷只一味推辞道:
“沈家的买卖,犬子无沉从小便谙熟得很,且这几年便一直是他管着,帐上好坏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这事便如此定了,若还有反对,便是信不过我这个老当家的!”
众人见说得这样确凿,就算有敢驳少爷面子的,也没敢驳老爷面子的,便算定了。而酒自然是按着往年常例喝,但见那大汉先前虽是不情不愿,此刻仍是敬重道:
“这是西晋产的千里醉,向来有个说法便是只敬豪杰。如今能给大少爷尝尝,也不枉它的名头。”
相公听了自然谦受,只是竟不用早备着的大碗,只上前接过一大坛子酒,开了红头封,捧起便仰头狂饮,众掌柜只道他看着斯斯文文,却不知他也是个会爽性饮酒的,一时惊愕后便是叫好声此起彼伏。
秦意蓉此时只定定看着,眼神里竟是半梦半醒说不清道不明白。自己一个旁观者,只得道世上爱恨相生,不由又是不合时宜道:
“他便是个恶人,若一朝心生爱慕,就只得四个字罢了。”
秦意蓉头也不转低声问道:
“哪四个字?”
自己笑对道:
“姐姐怎么迷了,不正是檐角那么一个景儿。”
顺着自己指的,秦意蓉自然看清了,不正是纸灯笼里扑腾腾的“飞蛾扑火”。
只是不知此刻,为何自己一人看得分明。又见楼下一人起敬了酒,便有各路掌柜纷纷报了酒名,一一敬献:“忘忧客”、“欢伯”、“美人酒”、“岁寒堂”,名色不同,也各有各的典故,相公不多客套,皆一饮而尽。
“酒若喝多了,便要醉的。”秦意蓉此时只轻声自语。
而自己听来自是别有一段忧心,沈无沉毕竟是她秦意蓉此生此世惟一的夫婿,若说无情,倒是假了。但见沈无沉此时醉眼朦胧,却再不掩饰,直直瞧的便是楼上。秦意蓉只苦笑道:
“他若醒着,我便还可骗自己他看得是我,只是他如今醉了,自然眼里只有妹妹一个。”
自己经她点拨,心里却无半点雀跃,只笑道:
“姐姐这回怕是猜错了。”
说着躲在一旁将窗儿推将开来,但见楼下惊呼一声,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少夫人”。
此时竟自有人笑道:
“大伙儿还想少当家怎么老往上头看,原来是金屋藏娇!”
一语惊醒众人,片刻便是哄堂大笑,秦意蓉登时脸热,忙将窗户掩了。但听得楼下笑声不断,沈无沉也不细解只道“喝酒”,席上添了这分声色,一时宾主更欢。
一旁秦意蓉敛了羞容,便坐着喝茶,但听得老爷笑道:
“犬子怕是要醉了,众掌柜还须让着些。”
便有人高声应道:
“虎父无犬子,若少当家不喝便是瞧不起我们。”
只道众人喝得兴高,自然一时不愿停下,但有人劝道:
“少爷这般狂饮,怕有伤身,小人这有一坛好酒,名曰“第一江山”,众人齐饮完便暂歇歇如何?”
此语一出,竟无人反对,一番野心也算是不言而喻了。
众人一干而尽,自己却道横七竖八伏醉的,没个看头,忽见如夫人共几个老妈子步进厅来,如夫人常年跟着老爷子走南闯北,掌柜们自然认识。虽说是已醉酒,但生意人哪能不留着一手?此时认得了便纷纷见礼。
如夫人笑着福身还礼,待行至沈老爷子身边,便道:
“老爷今日定是饮酒多了,妾身特叫人熬了醒酒汤,您且喝上一些解解。”
老爷点点头,一旁便有老妈子捧着一食盒打开,如夫人亲自将汤盅捧出,用小碗装了,一勺一勺喂了老爷。
而众人此时只道老爷艳福不浅,却不料老爷才喝了这醒酒汤便在座上昏昏然,而如夫人伏身似抚着老爷的脸又似要将其撕扯,众人看了荒唐,沈无沉立声喊了“沈信!”
管家沈信与几个小厮便急冲冲上前将如夫人拽开,沈无沉虽是低声却又似让众人听见,朝那一旁伺候的老妈子喝道:
“二娘几日没吃药了,让你们看紧些,怎么又让她犯了疯症!”
此时老妈子被大少爷的声势所吓,皆噤声不语,而如夫人破口骂道:
“你害死了我的亲儿,如今你还要给我安上个疯婆子的名声,你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说罢又冷笑道:“只怕这儿坐着的也是个假老爷罢!”
众人听了皆大惊失色,但瞧着在椅上昏昏沉沉的老爷面色微红,却无半点作假的样子,众人看了放些心,又兼着才与大少爷投契,自然更不信如夫人言语。
但看得沈无沉冷斥道:
“还不送二娘下去!”
又对众人赔礼道:
“家父年老体虚,不胜酒力,望众人原谅则个。”
说着又有家丁将老爷扶回房去。
楼下一场闹剧收了,虽说面上是其乐融融续又饮酒,但瞧着众人不自然心里想来皆添了一团子疑云。自己晓得秦意蓉对这沈府知晓得多些,正要开口相问,但见她笑盈盈道:
“妹妹,且过来喝口茶,老爷的事,我一会便与你细细说来。”
自己觉得甚好,便接了茶饮了,却不料自己也成了那中计的,昏昏然便伏睡过去。
同衾(上)
“生未同襟死同衾。”
若是沉在个清梦里,被人扰了总觉得五脏里要压着几分火气,自己虽半梦半醒,但听着这念酸诗的声儿,更觉烦闷,不由要拿手挥了去。只是手劲使大了,生生砸在硬物上,不由疼出了声儿,却只听得耳边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