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两位施主,贫僧走错地方了,可是,我们好像似曾相识吧?”这和尚倒也不怯,吹吹自己垂到唇边的眉毛,双手合十。然那合十是场面上的姿势,并无半点虔诚。
那神仙似的男子虽精力疲惫,却也双唇堆笑:“这位大师,再下也有似曾相识之感,能给提个醒么?”
那和尚吹着长眉毛,慢慢道来:“好像是见过吧。你曾经请我出山,帮你造一些你研究的稀奇古怪兵器。我对你说,咱们大片国土都沦陷了,就凭你一只螳螂,难以螳臂当车。你说试试看吧,所以你连续收复了许多城池,弄得皇帝都害怕了,怕你盖过了他的功绩,也怕你兵权太大,把你的一半兵力拨给了一头没打过仗的蠢猪,你那边倒也有以少胜多的胜仗,结果,你在战场上受了重伤,再也不能打仗了,后来就亡国了。赵王爷,我没记错吧?”
那神仙似的男子笑道:“大师倒是说得心安理得。要是当年你巧显神通,亡国倒也没那么迅捷。可惜大师宁可造些女木偶,都不我们都是罪人啊。”
那和尚道:“错。我们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一颗小石子。顺水,逆水,都阻止不了。南葑国打心儿里坏了,又摊上一个又一个不知长远算计,只知享乐的白痴皇帝,白痴贵族,一颗大树,两颗大树,站在沙漠戈壁上,都是一样。我们还不是胡杨,是香樟树,须站在水乡的土壤里,方能福泽众人,苟活自己。而且草原的风太大太猛,刮不够一定的时日,停不下来,风是挡不住的。你又何必难为个出家人。”
神仙似的男子若有所思:“大师可是法华寺的高僧?为何刚才寺庙里的法式,未见大师的真颜?”
和尚道:“我在和那女木偶玩耍呢。”说着,忽想起来道:“赵隽,你还我木偶!”
赵隽笑道:“木偶不在我这里。她自己弃你而去了。你能做经天纬地的事,却一心只想安心享受几个香火钱,她不屑与你日枕夜眠,说要找个当世的英雄。”
和尚揪着眉毛咂舌:“你说外面那只高大的活猴儿?可惜他早出生了二十年。至于你,我今天是来劝你的,你怎么倒是劝贫僧了?赵王爷,凡事不可强求,众人都知道你是投靠了猛犸的那些蠢猪,可也有少数明眼人看出你已经为日后的大战忍辱负重了十年,且在朝中已经建立起一系。可是,这条路太难。”
和尚叹息一声道:“你本是俗世中十万里也挑不出一个的好人物,就该享受风花雪月本是丹青妙手,就该寓情山水;你却不死心,做一些你擅长却无力回天的事。劝你及时回头吧!”
赵隽道:“大师这是为自己的懒惰而寻的借口么?”
和尚道:“罢了,你这般聪敏有灵性的人,尚且不悟,也是心切加有些苦衷的。我只劝你苦海是岸,及时回头吧!我知道你这次来,明天必是要再找我,贫僧明天不在,后天也不在,就算在,这也是我的答案。你珍重吧!既然木偶在那活猴那里,送他了!”
说着,这和尚大笑,扬长而去。
郭采萍偎依在赵隽的肩头,小凉手牵着赵隽的大凉手,两人对这些佛话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
采萍贴在赵隽清瘦的身子上,挽着他的胳膊,柔声道:“大师是要我随着你隐居山林吗?可是走到哪里,魆魔教能放过我们?大师让你放弃救国,可是,有一线希望,像你这样的才华本事,放弃了也是一辈子的遗憾。阿隽,我们真的无力回天了吗?”
说着,边轻轻为赵隽捶背。
“咱们这样像老夫老妻似的。我都想唤你一声老太婆了。“赵隽将她的手握紧,本想温暖她湿凉的手,谁知自己的手更凉。
“那我叫你一声老头子,老伴好不好?”采萍的眼圈一热,想到这些年自己要为赵毓而费尽心力讨好莫里提,又想到战战兢兢侍奉皇帝的后宫生涯,越发觉得这可贵。
然而,她已不敢追忆当年如何与赵隽如何相爱时光,只记得最初十五六岁时的嬉闹。
“唱的好啊!”
记得头一次盂兰节,她唱《目连救母》,他包了好些银子给她,唱完之后,他请她吃毛豆,喝甜蜜的杏仁茶,摆了一桌的素菜。
“一个人吃螃蟹太闷了,你和我一起吧。”
第二次看她唱戏之后,已是中秋过后,他请她吃蟹膏厚,蟹黄晶莹的螃蟹宴,那晚的点心是紫菜海蛎饼,蟹肉包,还有蟹粉小笼。闽南多蛏,两人都爱吃蛏抱蛋,蛏溜奇,酸笋丝滑蛏汤,都喜欢吃荸荠糕,喝仙草冻。她惊奇他虽是贵族,却能接受各种民间的小东西。
后来,她上山送可口的樱桃,送桂花糕,却被一众师兄弟们抢了,她气得用樱桃叶子摔他,叶子却盈盈风前落。
“这是摘给你吃的,你就这样大方吗?“十五岁的她跺脚道。
十五岁的他却笑道:“这些樱桃都是死的,我要活的。”
她羞得得不理他,他却从怀中掏出一只雪白的手帕,包着虾米须般纤细金丝织的金镯子,中间镶嵌了一颗珍珠,道:“这叫”龙卷雨落“镯,显然是从宫廷中带来的。”
她说:“蛮好听的,可是出自苏轼的《连江雨涨》的’龙卷鱼虾并雨落’么?”
赵隽道:“不是,是后主李煜的《一斛珠》:
晓妆初过,
沉檀轻注些儿个。
向人微露丁香颗,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
杯深旋被香醪涴。
绣床斜凭娇无那,
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