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毓将破了的手指猛力一吸,甜,腥,咸。
抬头望着那尊佛祖飞了金的坐像:只见佛祖面色柔而恬淡,唇角似笑非笑,不知是讽刺地笑,还是喜悦的笑。他恍惚间,将那张清矍的脸,与这脸融合了。
那张清矍的脸,在赵毓走后,一直是微笑,只是胸腔的疼痛越发重,腰脊的闷痛感,也愈烈了。
溪间的莲花灯渐渐远去,新的飘忽而来,灯光悠悠然照在赵隽安然的面庞上,琼霄却看出几分勉强。
“王爷好久没在草地上打滚了吧?要不要来一下?“琼霄说着,扶赵隽在草地上躺下,草与泥的清香在脸边氤氲,蛐蛐从他的眼前飞蹦而去,抬头,月圆星繁,像极了他年少时的一个中元节。
十四岁的他还在山中研习兵法和武艺,因为思念死去的母妃,放了莲花灯,一个人在小镇上郁郁独行,夜市上,卖鲜花果子吃的玩的,他统统没有放在心上。怎奈他容颜英俊清雅,一路上招来无数少女围观侧目,他索性买了一个鬼面具戴在脸上,缓缓走到一个街角,听到一声声叫好,再听到比黄鹂还好听的声音依依呀呀唱着小曲儿,围了上去。这小姑娘唱的不是原先的《长恨歌》曲子,却是新加了的词儿,加的却未见可取,听得他有些着急。
和她就是那时候认识的吧。
赵隽望着那轮圆月,月中那人的姣好容貌渐渐妍朗……
“王爷,想什么呢?”琼霄抱着双臂,亦在他的左侧躺下,双眼亮晶晶地望着他,瞳子清澈得竟有几分像她当年。
“想中元节。”赵隽道。
“中元节,就是想祭奠亲人了吗?”琼霄道。
赵隽扑哧一乐。
当年,她也是不知这来历,道:“中元节咱们老百姓叫鬼节,不就是给鬼过节吗?”
赵隽道:“这中元节既是佛家的节日,又是道家的节日。道全年的盛会分“三元”,"三元"为天官、地官及水官,正月十五、七月十五以及十月十五各为三官大帝。"中元",用以赦免亡魂的罪。这一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阎罗王也于每年七月初一,打开鬼门关,放出一批无人奉祀的孤魂野鬼到阳间来享受人们的供祭。七月的最後一天,重关鬼门之前,这批孤魂野鬼又得返回阴间。“
琼霄问:“那佛教的说法呢?”
赵隽道:“佛家的中元节又叫盂兰盆节。源于《大藏经》"目莲救母"的故事,说佛陀弟子中,神通第一的目犍莲尊者,惦念过世的母亲,用神通看到其母因在世时贪恶,死后堕入恶鬼道,过著吃不饱的生活。目连就用他的神力化成食物,送给他的母亲,但其母贪念不改,食物入口也因此即化成火炭,无法下咽。目犍十分痛苦,请教佛陀如何是好。佛陀说:"七月十五日是结夏安居修行的最后一日,法善充满,在这一天,盆罗百味,供巷僧众,功德无量,可以凭此慈悲心,救渡其亡母。目莲遵佛旨意,于七月十五用盂兰盆盛珍果素斋供奉其母,他的母亲也终于得到了食物。”
琼霄若有所思:“王爷,我的爹爹生前是将军,也是忠义之人,死后不会吃不饱吧?”
赵隽笑道:“义兄有你这女儿也是福气,我们去镇上买些食物,供奉亲人吧。”
琼霄道:“可是,我们没有将灵位什么的摆放身边,灵吗?”
赵隽道:“心诚则灵。而且,我这个做叔叔的,说起来还没和小侄女一起拜祭过义兄呢。”
琼霄灵机一动:“我爹会不会理解为女儿女婿祭奠他呢?他会很开心的。”
赵隽一口鲜血差点涌上喉头。
“小叶子,劳烦把那小马套上车舆,扶叔叔上车。”赵隽吃力地坐起来,因休息了一阵,腰痛比刚才稍稍缓减了些,然内腔的疼痛感丝毫未有缓减。
待琼霄扶赵隽上了车舆,未等驾车,两匹小矮马就向着灯火明朗的小镇上驰了去,田野中道路本不平坦,赵隽禁不住捂了胸口,恐琼霄担心,又将手下,两人在车舆内望向前方,但见小矮马疾步如飞,萤火虫萦绕其两侧,如置身神话里。
——却不知面前还有炼狱等待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
赵逸逸骑在小矮马背上,抓萤火虫,小短腿站起来,总抓不到,急得呜呜直叫。
前方,不远处有一名为法华寺的不大的寺庙,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老远就听得见敲木鱼声。
晴朗的夜空与这热闹对应,一股人间烟火味。
况寺庙的门口也堆满了素菜、纸扎的金山银山,各色男女锦丽的汉人纸衣裳,各色香、锡箔元宝,一股民间的豆腐、青菜的香气,甚至有火腿、熟肉味。
琼霄讶异道:“今天不是要供奉素菜吗?为什么肉香扑鼻?难不成他们用素菜做出了肉味?”
两人抬头一看,方知这是有名的“寻涧镇”,该镇的丝绸、织造,素菜都是有名的。放眼望去,果然是素肉琳琅。
琼霄道:“江南的小镇好富庶。不枉费王爷这十年忍辱负重给他们谋福利。”
赵隽道:“咱们也下去看看。”
“好呀。”
琼霄购得几柱高香,素火腿、素鸡鸭、豆腐,搭在肩膀上,便扶赵隽坐上轮椅,推他到寺门口,见有一道高高的门槛,琼霄刚要连人带椅搬起,只听赵隽道:“小叶子,慢着。”
琼霄道:“王爷,怎么了?”
只见赵隽吃力地支撑着双臂,颤巍巍地站起身来,自嘲地笑笑:“让女孩子做这种体力活儿,我很没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