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洁的声音温柔得像红豆蛋挞一般,绵软、香甜,这种只有水乡妹子才有的滑软声音,葛薇自认一辈子也做不到。
是啊,父亲能管自己一辈子么?人走茶凉,这几年来,家里送礼的人越来越少,多年前中秋节家中月饼吃不掉扔掉的场景,已经不复存在。明年,明年父亲马上就退居二线,葛薇想起自己在北京工作的第三年,自己的职位被局长的新夫人取而代之,之后薪水迅速降下三分之二时的尴尬。葛薇啊葛薇,你还想重蹈覆辙么?
“薇薇,我知道你一个人在上海闯荡不容易,我们多年前也是这样熬过来的。累了就向我发发牢骚,每个人都有累的时候,可是,我们要坚持住哦!”小洁鼓励道。
葛薇又将电话拨入北京的学姐手机,学姐明确表示:“你肯定不会回家,我知道的,我四年前也像你一样,推掉了家里安排的银行工作。可是,你知道么,银行完全不像你想象那样,你如果是普通的职员,每年的任务指标会像山一样压在你头上,你要是想往上爬,一个银行就那么几个职位,你家里势力很硬么不然的话,你每年的收入都不够上供的……”
葛薇挺直腰板,拨出最后一个征求电话,广州的文友,生活上的又一个导师,香港著名西装公司的姐姐云。云只说了两句话:“你好不容易逃出你爸的五指山,现在又回去了么?这样你一辈子也长不大!”
葛薇望着天上的缺月,居然嘿嘿咧开嘴笑了。
挂掉电话,葛薇望一眼天空:夜上海陆离的灯光光束长而冲天延展,一直延伸到明朗的月亮上,东方明珠的红灯蓝灯在恣意的舞蹈。
深呼吸一口,葛薇拨出了这晚的最后一个电话,给父亲:“爸,我决定了。”
回到小区,开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个大箱子。
“喂,大眼妹,我明天就搬家了。”段峰又抱出一个电饭锅。
“好快,搬到哪里?”葛薇小心绕过一堆堆锅碗瓢盆问道。
“莘庄。”段峰边搬东西边炫耀,“那边的房租一个月比这边便宜500呢!”
葛薇叹息一声:“你不觉得每天的公交费也会贵很多么?”
段峰站起身来,掐腰笑道:“哈哈哈,才不会,我那边有公交始发站,直达,再怎么坐都两块!我可以早点起床!始发站有座位,我可以天天早晨抱着书看,一天来回能看2个小时的书呢!”
——不得不说,这是强迫自己学习的一个妙招。葛薇打量着段峰被格子衬衣撑起的鼓鼓胸肌,头一次觉得当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是错怪他了。
换下外衣,她刚要直奔洗手间准备洗漱,却听到里面一阵阵哗哗的水声,只得折回自己的房间,从桌上拿起一本某个胃病男推荐的书,塞进包里,再拾起另一本,刚要翻过几页,手机铃声再次喧闹着入耳。
看一眼来电显示,葛薇犹豫了一下。
“准备让我看不起了么?”那人倒也直入正题。
葛薇抚摸着手里封面红成一片的广告案例书,皱起眉头:“嗯,再也不回来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
“以后再也没有人天天仗着自己是boss、甲方和电线杆就总居高临下、吆五喝六了。”葛薇说着,用右脚的鞋脱掉左脚的鞋,右脚将鞋随意地一甩。
电话那头冷冷道:“你连说谎都不会。”
凌欢说:“你好强,又怕别人看轻你,如果真走,会先说服别人同意你走的理由。”
“你……”
葛薇不得不佩服这个思维缜密的人。
“不只这样,我还有两个断言。”凌欢果断地道。
“什么?”葛薇问。
“第一,不出两个月,你必被炒鱿鱼;第二,不出一个月,你必是我的人。”凌欢道。
“才不会!”葛薇激动地提高了嗓门。
凌欢微微抬眼:“那么,你是打算现在答应我?”说完之后,补充道,“我不喜欢啰唆,给你两个答案,回答我,yesorno?”
葛薇眼前忽然闪过这样一个电视镜头:一个英俊的海盗飞身下船上岸,飘曳着一袭长衫,摇摇走过热闹的集市,随手拿起一把剑,也不管人家老板乐意不乐意,便居高临下地狠狠俯瞰了人家一眼,威吓道:“卖,还是不卖?”
想到这里,葛薇狠狠按住“挂断”键。许多年前的热烈眸子在窗影上暖暖的浮现:“你……挺好的。”
短短的四个字,热烈、深沉、眷恋、犹豫、害羞、迟疑、不决……所有的词,都凝结其中,那,才是真正的表白呵。
想到这里,葛薇抓起镜子,侧脸,轻轻摩挲着岁月留在那张脸蛋上的痕迹。二十一岁的时候,颧骨这里还没有色斑;二十二岁的时候,即便笑狠了,眼角也没有假性的皱纹;二十三岁的时候……
下一秒,手机再次轰响起来。
大厅里已然沉寂,两个隔壁的邻居也已沉睡,电话的铃声便像一首催魂的夜曲一般,划破的,是整个屋子的沉寂。
张皇地再次挂掉电话,葛薇走到窗边,不远处的码头传来江浪的细微拍击声,缺月折回云中央了。
沉睡的上海,却再次被这阵电话声扰醒。
葛薇知是躲不过,接起电话,懊恼地问:“你是索马里海盗船长吗!”
电话的另一头冷冷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夜晚的江风顺着窗户缝里钻进来,直吹入葛薇的脖颈,葛薇打一个寒战,颀长的脖颈却是直挺挺地扬着:“我告诉你,如果你是这种态度,别说是一年,十年,我们也不可能!你以为你是军队总司令么还是你要找压寨夫人?女人是你的剑,握在手里也行,扔了也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