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坐在这里一个小时,有意无意说一些第四区的负面消息。好像说多了苏沫就会放弃离开一样。
房间角落里放着两个行李箱,一看就是收拾好了,周千乘视线总是忍不住那里扫。
其实已经没什么可说的,苏沫执意明天要走——周千乘在医院一待近两个月,从不提出院的事,苏沫让顾望带话,几次都无果,一怒之下开始收拾行李,这才激得周千乘当即赶过来。
“沫沫,我再复健一个疗程就上班,最近的一项公务是去第四区访问,不如你再等等,我带你一起去。”周千乘试图劝说苏沫同意。
苏沫低头喝茶,然后很平常地问:“你可以走路?”
周千乘闻言脸上暗了一瞬,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医生说还不行,可能要恢复很久,也可能永远站不起来。”
苏沫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儿,但还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了一下:“现在医疗水平高,就算……真的不行,人体外骨骼技术也能帮忙走路的。”
“嗯,”周千乘凝视着苏沫,“你不用担心。”
苏沫偏过头不再看他。夕阳像火一样铺在窗外,他突然想起那天傍晚,也是这样的红。他沿着山路往上攀爬,那红渐渐褪去,夜空里亮起几点星光,像催他离开的引路灯。
那天,他从山上一跃而下,没有迎来想象中的剧痛和破碎,跌进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周千乘这个人,从里到外都不和温软搭边,就算说软话也是硬的。如今坐在这里,却完全变了一个样子。具体哪里变了苏沫说不上来,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以前的周千乘总是让人无路可走,如今,他侧过身,给苏沫开了一道门。
——走不走,怎么走,出了那道门之后往哪里去,苏沫自己说了算。
见苏沫发呆,周千乘想了想,又回到方才的话题:“第四区总长何迟是傅言归的人,我带你见他一面,有事他能照拂一下。”
苏沫回过神来,拒绝道:“不用了,我是去工作的,不需要这种级别的社交。况且我们离婚之后,我就是个普通打工人,没有需要一个大区总长照拂的地方。”
离婚这个词太刺耳,刺得周千乘一下子哑了火。
他手指抠着轮椅扶手,垂下眼避开苏沫目光,一不小心按到一个按钮,轮椅突然往后退,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动静太大太突然,吓了苏沫一跳。周千乘立刻胡乱按了几下,总算把轮椅稳定住。
他先是看向苏沫,脱口问“没事吧”。苏沫摇摇头,他能有什么事,倒是周千乘,右腿被震歪了,脚从踏板上垂下来。
周千乘调整好轮椅,往前动了动,靠苏沫更近一些。
“这轮椅是今天刚送来的,不大会用。”周千乘独自尴尬了一会儿,他不善于在苏沫面前出丑,但很快,他想到什么,两手一摊,说:“沫沫,帮我把腿提上来。”
苏沫坐着没动,周千乘等了一会儿,只好自己用手将腿提起来,放回踏板上。
正事没说几句,无关话题倒是说了一堆。疗养中心的院子里次第亮起夜灯,几个提议都没有下文,周千乘没再说别的,让人准备了晚饭,拿来苏沫房间吃。
他不走苏沫总不能赶他,况且很多关键话题刚开口,周千乘就说腿不舒服,让医生进来两次,后来又说要去卫生间,再后来就是饿了先吃饭。
慢吞吞吃完饭,苏沫不再和他拖时间,从抽屉里拿了一叠材料出来,放到周千乘跟前,直截了当地说:“之前说的离婚协议,你要是没准备,我这边已经弄好了,你签字就可以。”
周千乘知道避不过,早晚会有这一刻。他沉默翻看着苏沫起草的协议,薄薄几张纸,内容简单到潦草,大意是苏沫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称得上净身出户。
他微不可查叹了口气,面上的痛苦没再掩饰,沉默很久,然后打电话,让人“把东西拿进来”。
相比苏沫准备的材料,周千乘这边要厚得多。
两份离婚协议,还有两份转让协议。
“我私人账户上所有流动资金都在这里,还有一些不动产。现在不太平,有点资产傍身会安全一些。”周千乘翻到最后一页,手指点点自己名字后面的空白处,示意苏沫签字。
苏沫伸手去拿离婚协议,周千乘抬手按住,大有苏沫不签转让协议就别想拿离婚协议的架势。
苏沫静了几秒,看不出来开心不开心,然后将那本厚厚的转让协议拿过来,翻到后面,除了数字吓人的流动资金,还列有一张固定资产清单,里面每一项单拿出来,都够苏沫吃喝不愁一辈子。
完全不是周千乘口中的“有点资产傍身”。
没再犹豫,苏沫很快签了字,然后伸手去拿离婚协议。
周千乘松开手,看苏沫从头到尾仔细看完协议内容,十分麻利地签上自己名字,然后推回来,示意周千乘也签。
“苏沫”这两个字曾经在心头滚烫,就算此刻,也是火热的,可这热烫灼伤了周千乘的眼睛和手,让他拿不住笔。他盯着纸面很长时间,迟迟没动笔。
苏沫也不催他,过了很久,听见周千乘瓮声说:“沫沫,能不能……不离婚。”
“不能。”
周千乘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你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后都不拘着你,我……”
“如果你觉得影响声誉,可以在你认为合适的时机公布离婚消息,也可以永远不公布。”
“你知道我不是因为这个。”
“不管是因为什么,”苏沫声音清婉,却异常坚定,“我们今天就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