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用了早饭,便去了大成殿。
少一时,世子带着陆炳来了,先生随后而至,照常上课。
等下课后,道痴便请世子留步,道:“殿下,我家中屋舍狭小古旧,又只有祖母与姐姐在带着老仆小鬟在,别无健丁,连番暴雨,甚是心忧,想要同殿下请半日假,家去探看一二。”
府学名义上的负责人是王府长吏袁宗皋,实际上不过是挂名,只有逢十的日子才过来给讲史。道痴不放心家里,可是也不好找到长吏司去请假,只能跟世子言及此事。
世子是晓得道痴家境况的,听了他的话,倒是也能体恤他的忧心。北城虽地势比南城高些,可高门大户还罢,小门小户走水也成问题。虽说目前报上来的,多是南城房屋坍塌,可北城未必就安然无忧。
他便点头道:“好,那你就家去。袁先生那里,孤会使人去告之。若是无事便罢,要是有不妥之处,你也不必赶着回来,打人回王府告之一声即可。若是有需要援手之处,也勿要客气。”
因不放心家里,同世子告假后,道痴便带了惊蛰离开王府。为了这个,还挨着王琪一番抱怨,道是他早些说请假之事,还可以将他也带上。
道痴也是临时起意,屋顶虽不怕漏雨,可长时间在水中浸泡,也容易成危房。想想家里那些人,除了腊梅这个粗使丫头,哪个像能排水的?
从王府到外九房宅子,要穿过几条街,因城北地势高的缘故,街道上的积水并不多。可是道路两侧的民宅,多了敞开大门,人头涌动地在排水。
外九房的大门,虽没有敞着,可也不像平素那般紧闭,虚掩着,道痴没等近前,便见门被推开,是腊月提了水桶出来,倒向几步外的暗沟。
随后,是燕伯佝偻着的身影,手中也提了水桶。
看到燕伯身上都是泥浆,道痴心下一紧,疾行两步,顾不得与燕伯说话,跻身进了大门,大步向内院而去。
进了院子后,入目便是一院子的积水。这个情景,并不意外。这宅子是老宅,住了几代人,外头的街道却是相继垫高。外凸里凹,雨小还罢,能慢慢渗入地下;雨势一急,就容易积水。
不过迅环视一周,看着并无房屋坍塌,道痴还是松了一口气;随后退身出来,又看了外间的南房与录顶屋,也是无事。
顺娘与燕嬷嬷,掖着裙角,手中拿着木瓢,站在厢房里,俯身盛水。
见道痴突然进来,在门口站了站,又退出去,缩头缩脑的,顺娘起身看着他道:“二郎怎么回来了,出溜出溜这是作甚?”
道痴疑惑道:“姐姐,既是家中房屋无碍,那燕伯怎么弄了一身泥浆?”
顺娘听了,神色黯然,叹了口气道:“后街十太爷家的屋子塌了,祖母听了信,刚才让燕伯在那边帮忙来着。”
听了这话,道痴才明白为何过了半日功夫,院子里的积水还没排出去多少。对于王宁氏派燕伯过去帮忙,他不以为然。
燕伯去年卧床三月,至今腿脚都有些不利索,就是拜十房所赐。好不容易,因他“告诫”一回,才使得那边不敢再歪缠,两房关系也远了;这会儿又上前,不是自找不自在。
固然是老太太心善,可也容易带来麻烦,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姊弟两个外头说了几句话,上房还没有动静,道痴道:“祖母没事吧?”
顺娘回道:“祖母心情不大好,方我劝着小憩,这会儿当睡着了……”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十房三堂婶没了,七郎夭了……五堂妹也伤了腿……只有三堂叔因在铺子里对账,歇在铺子里,躲过一劫……我虽没有亲见,可只听嬷嬷说,都觉得心里不落忍。”
道痴听了,皱眉道:“十房其他人呢?”
顺娘道:“别人没事,塌的屋子多是厨房净房这些,住人的屋子,就坍了三堂叔家住的南屋……祖母知道了,心里难受。三堂婶虽也嘴碎些,比起那两位也算好的;三堂叔又是个憨厚人,早年哥哥小时,三堂叔也曾上门帮衬过……”说到这里,也是不知不觉带了哽咽。
王氏族人虽多,可多了出了五服,同外九房带着服亲的,只有八房与十房。
十房中,老三就是“歹竹出好笋”里的那根“好笋”,难得的老实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老实,在家里多是被压住的份。他在内三房的铺子做管事,收入也算中上,是十房唯一有正经收入的男丁。可是因十太爷在世,他们兄弟没有分家,他被兄嫂压着,住着最破的屋子,妻子儿女承担大半家务。
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闹出来,他却只有默默受着。
街坊邻居也好,族人也好,不是没人为其抱不平。可这毕竟是十房家事,他自己不吭声,旁人也不好说嘴。 如今十房出事,其他人完好无损,只有老三这个老好人,妻儿具亡,好好的一年四口,去剩下父女两个。
恶人天不收,好人没好报,老太太不难受才怪。
就是道痴,素来心冷,听了十房的事,都有些不自在。也只是不自在那丁点儿时间,随即他还是舒展眉头,对顺娘道:“祖母上了年岁,见不得这些,姐姐还是多劝着才好,到底是旁人家的事。”
顺娘点点头,道:“我都晓得,会劝着祖母的,二郎勿要担心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