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唔……”霍里意犹未尽地嘟囔,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搭在床边的手却扑了个空——奴隶已经走了。
难得不靠酒就能睡个好觉,霍里半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感觉浑身的疲惫缓和了大半。他坐起身发了会呆,逐渐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无神的双眼很快充满羞恼之色,低声骂了一句:“混蛋,居然敢让我蒙羞!”
一声书页翻阅的轻响在安静的环境中十分明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的霍里忽然听到别的动静,不禁吓了一跳。抬头望过去,就瞧见他此时恨不得用鞭子猛抽一顿的男人正坐在他的书桌后面,手指轻柔拈起薄薄的书页,以一种十分珍重的姿态翻阅过去。透过窗隙的月光洒落在他身上,在微弱的烛光下,那张平静的面容仿佛也蒙了一层柔和的雾霭,让盯着他看的霍里一呆。
“你……你给我滚过来!”回过神的霍里更恼火了,猛地从床上跳下来,转身就去找挂在墙上的鞭子。
鞭子挥舞的破空声响起,站在霍里面前的男人身上多了一道血痕。对待自己的奴隶,他没有任何悲悯和仁慈,完全将其充当泄怒的工具。
那一下子的力道不小,即便是奴隶这样强壮的身体也猛地绷紧了一瞬,可他没有吃痛求饶,依然面无表情,直勾勾地盯着霍里的脸。
“和那个首都来的贱民见过一面,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霍里攥紧鞭子的一端,恶狠狠挑起奴隶的下巴,与他淡漠的双眼对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觉得心慌,顿了顿才色厉内荏地说,“不会听那小子说两句漂亮话就心动了吧?别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骨头!”
奴隶摇摇头,不卑不亢地在他面前单膝跪下,握住他的手腕。
霍里吃了一惊,下意识想缩回手,但奴隶的力气很大,强硬地将他的手拽到面前,迎着霍里慌乱的目光,在他手心的软肉上写道:主人。
这几乎算得上是奴隶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表示忠诚。“你……”霍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所有警告的话都在意识到二人悬殊的力量差距后堵在了喉咙里。
奴隶在这时候站了起来,不带任何情绪地俯视霍里。他们离得极近,强烈的压迫感自上而下地笼罩过来,让稍矮一截的霍里瞬间丧失了应有的气势,僵硬着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腰撞上桌子的边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因为一个奴隶陷入莫大的恐慌。而他的退怯成了变相的纵容,奴隶紧跟着迈步拉近他们之间的空隙,鼻尖几乎与霍里相贴。
他的面容倒映在霍里的眼中,卷曲的长发铺散在深邃的面庞边沿,如同世人供奉的雕像,光辉俊美的容貌拥有能镌刻进灵魂深处的魔力。
奴隶停顿片刻,没有感觉到霍里的抵抗,于是低头凑近他的嘴唇。这一次,温吞又不失侵略性的亲吻要比之前熟练得多,而霍里只是睁大了眼,呆愣愣地半张开嘴唇,任由他进入自己的口腔。灵活的舌头顶住牙齿,从上颚滑过,好像带过一阵微弱的电流,让霍里浑身一颤。
不对,他为什么要做这种荒唐事?感觉有只手徘徊在腰侧,他忽然从迷乱中清醒过来,用力推开奴隶的身体,脸颊涨得通红。
懊恼于自己竟然为一个奴隶的容貌失神,还差点犯下大错,霍里心烦意乱,转过身掩饰复杂的表情,冷冰冰地说:“滚出去,今天晚上别待在我的房间。”
听到房门关闭的声音,霍里才呼出憋在胸口的闷气,搓了搓滚烫的脸,低声骂了句脏话。
第二天,军事官主动邀请霍里做客。
对这个意图不轨的小子,霍里没有好脸色,但又好奇他在打什么坏主意,就答应了他。等到面对面坐在一起,霍里又觉得对方的态度怪怪的。他总是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如此反复多次,总算要下定决心说点什么,“你和你的奴隶……”
“关你什么事?”提到奴隶,霍里的态度就变得异常恶劣,一副所有物将要被人抢走的样子,恨不得当场跳起来和他决斗。
“是我失言了。”看到被提及的对象出现,军事官一顿,无论是出于拉拢奴隶的目的,还是因为昨天看到的东西,他选择了沉默。
“哼。”霍里扭过头不搭理他。
奴隶手捧银盘,奉上新鲜的水果和葡萄汁,然后温顺地跪坐在霍里手边,剥开汁水充盈的水果,挑拣出最甘甜的部分喂给他吃。他的服务总是这么尽心尽力,不亚于霍里在首都花大价钱买来的仆从。霍里对此还算满意,如果能给他倒杯酒就更好了,但为了在军事官跟前维持面子,不暴露他酗酒的坏习惯,他只能忍住馋瘾,心不在焉地和军事官说着话。
只有军事官注意到,奴隶虽然在伺候那个白痴贵族吃水果,眼神却没有完全放在霍里身上——显然他抽出了一点注意力在听他们说话。
“说说看,你找我有什么事?”沙漠的鬼天气,可真够热的!霍里烦躁地用手扇风,试图驱散黏在周围空气里的灼燥。如果可以,他更乐意在房间里躲一天太阳,而不是和看不惯的家伙坐在一起说客套话。
军事官举起葡萄汁,意味不明地说道:“听说首都在试行新的律法,补充议会的新鲜血液,传言已经有奴隶用军功换取了官职。”
“奴隶也能有贵族头衔?那还得了!”霍里夸张地评价着,想到现在身边就有个不安分的家伙,顿时冷笑一声,转头质问身旁的奴隶:“你觉得你能和我平起平坐吗?”
奴隶摇摇头,又剥开一粒葡萄喂进他嘴里。
用牙齿狠狠碾碎甘甜的果肉,霍里对着军事官得意一笑,满不在乎地说:“别总信那些传言,他们就是下贱的工具,永远不可能享受我们的权利。”
“谁知道呢。”军事官笑了笑。
霍里这个蠢货,也只有他傻乎乎地相信身边雌伏的猛虎是只任人揉捏的温顺小宠。轻视这头猛兽的力量,将会是他余下的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情。
“那么关于昨天的事,”绕了一大圈,军事官终于把话题引到了今天的目的上,“既然你也有矿场的监管权,我想你有必要知道我们目前的状况。”
他捻起一粒葡萄,脸色变得凝重,“虽然食物暂时不缺,但渡过接下来三个月的物资已经有两个星期没送过来了,我需要找几个强壮的奴隶去探查情况。”
矿场处在最荒芜的边境,日常补给都靠最近的城市派人运送,如果不能及时补足接下来的物资,缺乏供应的矿场很快就会出乱子。
然而霍里没考虑那么多,听说要去调查补给去向,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可能到城镇待几天。
霍里很久没去过城市了,长期待在荒凉的边境,他无比怀念富有人气的地方。所以知道有机会从这地方出去,立刻兴致十足地扬起眉:“所以你需要我的奴隶?”
得到肯定的答复,他眼中闪烁着狡猾的光:“我也要去。”
“可是……路上会有遭遇魔兽的危险。”
“你可别忘了,我也是陛下亲自授封的骑士,用不着你担心我的安全。”霍里满不在乎地说,“如果我不去,你就别想带走我的奴隶。”
知道摆脱不掉这烦人的蠢货了,军事官认命地点点头:“好吧,你跟我一起去。”
荒无人烟的沙漠中酝酿着某种不祥的气息,霍里对此毫无察觉,还在畅想他的享乐生活,军事官则不时举起望远镜,眯眼观察远方的沙尘。
距离他们出发已过去两个日夜,但除了寂静,他们一路上什么也没碰到。
而寂静,恰恰是最糟糕的情况。
“有异常。”尘幕散去,军事官看见了远处沙地上突兀的存在,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紧了紧拴在沙鳞兽上的缰绳,示意后方的小队跟上。
霍里眯起眼朝那儿看,不满地抱怨着:“不过是枯死的木头,别浪费时间了……热死了。”长时间暴露在刺目的日光下,让他本就暴躁的脾气愈发蠢蠢欲动。
可等走到跟前,他就说不出话了。腐败腥臭的气味从地上那堆分辨不出形状的东西中传了出来,环绕在周围的蝇虫时不时从尸体上飞落,旁边支离破碎的木板虽不能证明什么,但也足够让他们窥探出这里曾经发生的遭遇。
军事官掩嘴咳嗽一声,似要清出喉咙里黏着的异味,然后脸色难看地跳下兽鞍,在尸体周围绕了几圈。观察良久,他得出结论:“死了至少一周。没办法确定是被什么东西杀死的,但是可以肯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只是本应该放在运输车上的物资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的目光忽然一凝,俯身用匕首挑起尸体旁沾满黑褐色黏液的碎片,随即脸色大变:“不不……他们是被人残忍杀害的,你认出来了吗?”他把布料碎片伸到霍里面前。
霍里的神色虽然糟糕,但还算不上太失态。他也见识过一些血腥场面,看到那滩几乎和坐骑骨肉牵连的烂肉,胃里只有些不舒服,但尚且在可接受的范围。直到军事官向他展示了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