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奇珍珠,我求人给你弄到了,南疆钟情蛊,我也冒着生命危险从蛊母那里给你骗到了,你说最后我喝下这树下一百坛秘藏酒,便收我为徒,而今你又反悔……”
少年慢慢说着,他的声音十分平静。
他不靠任何力量,一点点自己爬了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嘴角,桓锦伸出去的手落空了,竹字手帕滑落在地。
“桓锦,我简凤池,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提么?”
“……给你,这些于本尊无用,最初只是想令你放弃罢了。”桓锦自袖中拿出少年给他寻的那两样东西,还给少年,诚恳地道:“本尊真的不想收徒。”
“你根骨好,性子也沉静,想拜师,大可不必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桓锦循循善诱:“你想学什么,本尊给你引荐什么。
若你想行侠仗义,拯救苍生,我为你引荐我的好友云剑宗宗主楚剑霄,若你想仙子环抱,躺着涨修为飞升,本尊为你引荐我的师尊,合欢宗宗主裴焕枝……”
东海奇珍珠,南疆钟情蛊,均是有钱有命也不一定弄得到的奇珍奇物,少年却在短短三月内接连弄到两样稀世奇珍——收到这两样东西的第一时间,桓锦沉默了,有这逆天本事,为何非要拜他为师?
桓锦不想收徒,他从未做过别人的师尊,也从未遇到过……简凤池这么倔强的人类。
师尊是一项高危职业,为了徒弟勤勤恳恳,一不小心,就坏了声名,失了身,丢了命,还要被万人踩在脚底唾骂。
做得太好,被徒弟压,做得太差,被徒弟杀。
桓锦只想做一条躺平蛇,逍遥万年长,不想收什么徒弟。
所以即使良心隐隐作痛,他也未改变自己的坚持,“……若都不想,那就拿着你的东西,回去吧。”
“本尊再说一遍,从不收徒。”
这已经是被桓锦拒绝的不知多少次,简凤池惨白脸上扯开一抹凄艳的笑:“若我,偏要成为那个例外呢?”
桓锦:“……”
桓锦原地消失。
简凤池望着空荡荡仅剩他一人的桃花林,一阵失神。直到手背上一颗颗泪珠砸下,才发现自己浑身肮脏不堪,泪流满面,站在满地狼藉中,是灼灼桃花中唯一的格格不入者。
骄傲的少年脸面失尽也未得到仙人一个青眼,立在那里半天不动,像是木了。
桓锦默默自简凤池背后的空酒坛里探头,盯着少年狼狈的背影,良心不自觉痛了一痛。
他反悔又反悔,一定伤透了那少年的心,可是做人师尊的风险太高,桓锦害怕。
桓锦是一条很怂的青蛇,他怂到什么程度呢?做蛇时他不敢吃人,做仙时他也不似同门一般使劲巴结师尊,默默关门专心修炼,对同门师兄妹们的邀请一概不理。
他大概只有在斩妖除魔时最不要命,出师后,哪里有妖魔作祟,他便去哪里,于是积累下一大票仇家,多到他都记不得谁是谁的程度。
桓锦和少年的某些扯不清的纠葛,要算到几年以前。
几年前桓锦照例在皇城郊外的某破庙里冬眠,风雪交加的一夜,漏风的庙门被一股大力推开,红衣雪裘的少年,满脸兴奋地闯进来。桓锦一惊,化作苍老乞丐,佝偻着腰艰难向少年一拜。
“见过太子殿下。”
人间皇城的百姓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有一个少年逢仙,天生神力的太子殿下。当今人世,简为皇姓,简凤池,便是那位天生神力的太子殿下。
怂蛇桓锦刚想下跪,简凤池身后的侍卫拦住了他,桓锦不明所以,就听见简凤池兴奋地询问身后跟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国师:“国师先生,您算到当初救了我的仙人在此处,他人呢?”
“我同父皇母后打赌,若那仙人愿意收我为徒,便放我去求仙。”
国师擦着汗,同样不明白少年的想法:“殿下,做太子有什么不好,为何非要去求仙?”
简凤池咬唇沉默了一小会儿,不语。
“我就是想去求仙,求长生,不行么?”
简凤池任性地反问国师,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难道国师认为,我做不到?”
国师又擦了擦汗,老脸上的纹路都皱了起来,苦笑着奉承道:“太子殿下想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在旁看戏的桓锦忽地接收到一道传音:“道友,快跑,不要被太子殿下缠上!”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桓锦不仅是条怂蛇,还是条听劝的好蛇。以他的眼光看这位太子殿下,他全身都是金灿灿的,金光中泛着浓郁的紫气,无限气运加持!
这代表着若是简凤池登基,必是一代明君,若是简凤池入道,必是一代天骄,若是简凤池为祸,必是搅动天地的大阵仗。他想要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他想做什么,没有做不成。
若是这位太子殿下一心求仙,想要拜桓锦为师,不管桓锦如何不想,最后一定会从了他的愿。简凤池受天道眷顾,是天生的气运之子。
这样的人才要拜他为师,桓锦内心是拒绝的,他低调惯了,仇家又多,若是收了简凤池,不知多少人要掐着简凤池的脖子来威胁他自杀。
想想就……好累啊。
“那不就行了。”简凤池面色舒展,忍不住絮絮叨叨:“如今二弟已经长大,才能品性都不逊色于我,能教的我都教了,将来一定能做个很好的皇帝。待我求仙成功,简氏皇族千秋万代,我族臣民受万世福泽,岂不美哉!国师脸色为何更苦了,是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国师抽了抽嘴角,使劲给桓锦挤眼色,故意用袖子擦汗掩饰尴尬,点头称是。
“呵呵,哈哈哈,殿下说得都对……”
桓锦不作评价,修仙一途贵在坚持和心性,这两样太子殿下都有,还有一样不可多得的运气,若是他真入道了,应是他最艳羡的那种人。
“道友,你怎么还不跑!”
这位国师似乎也是同道中人,不知为何在人间界当了国师,桓锦默默传音回道:“我跑什么,此处是我冬眠之地,要走也是你们先走。”
国师擦汗的动作更急了,白胡子被气息吹得在空中飘成细丝。
桓锦心知很对不起国师的提醒,但是他恋床,一定会提前布置好冬眠地点再安心睡觉,突然间换了地方他就一整个冬天无法安眠,气得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