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们仍在愣神,此时入她们耳中的事一声温和的叹息:“姑娘,既然如此,在下还有两件事要请教姑娘,皆涉军机,还请姑娘借一步说话。”
金曦月懵然点头,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参赞军机的机会,但既然苏军师相请,她还是乖乖跟着去了玄明真人的营帐。
营帐中门大开,毫无遮掩之意,最大程度上保证金曦月的名节。
玄明真人感佩这小姑娘表现出来的聪明机智,柔韧坚强,亲自给她捧了一杯热茶,才沉声道:“不瞒姑娘,事到如今,姜家军与黎国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为之掣肘者,主要还是黎国掳掠走的沐国诸人。在下将被掳掠走者分为三类,一为沐国诸女,二为沐国以二帝为首的王公贵族,三为巫医乐师各类工匠。姑娘看来,可有遗漏?”
金曦月摇头:“没有了。”
“那好。”玄明真人便道,“第一类,如今洗衣院中人也好,诸王公府中妾婢也罢,总之被在下连哄带骗得了个齐全。第三类,沐国需要,黎国也需要,且此类人虽然重要,身份却算平凡,实在
没有要挟的价值,是以,即便两军交战,只要我方不显露出对此类人的过分看重,黎国想也不会将他们绑上城墙作为威胁,甚至于,此等人到得黎国,估计早已泥牛入海与黎国百姓打成一片,再难区分南北黎沐,想绑上城墙估计都困难。余者,无非第二类。”
“妾身不懂。”金曦月皱眉问,“军师将第二类人弄回国……难道妾身能帮上忙?倘若军师有需要妾身之处,直言便是。”
“暂时还不需要,若要,在下不会吝于开口。”玄明真人笑了笑,“只是想先问姑娘一个态度。”
金曦月不解道:“什么态度?”
玄明真人深深看着金曦月:“不说国事,不说家事,只论本心与道义,姑娘希望姜家军迎回二帝么?”
金曦月愣住了。
这……
我希望他们回来么?
那是我的生身父亲,同父兄长,血浓于水,骨头断了还连着筋。
可是,那同样也是把我,把我的姐妹好友,把一干汴都城中无辜的贵女民女折价抵金的恶魔。
……和废物。
作为公主,金曦月知道在守城时那帮蠢材都做了什么愚蠢的近乎于大开城门请黎军进来的事情,她更知道“黎国灭了沐国”这件事情按两国国力、军力、战力……各方面力算下来,都应该是天方夜谭一般的笑话,围城时但凡在皇位上栓条狗,沐国都不至于惨败至此。
作为亲历者,她见证了那么多女人的苦难和
死亡,她在黎国的日子里没有一天不在煎熬和屈辱中度过,可即便煎熬屈辱至此,她还是能隐隐听闻传统的士大夫有一个越说越觉理直气壮的观点,叫做……这些北上的女人既然失了名节,她们为什么不去死。
金曦月就一直很想问,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呢?是你们的愚蠢造成的亡国啊?凭什么你们不死,现在倒来要求我们?
万般想法,聚之心头,纠纠缠缠许久,一滴水珠落到了金曦月的绣鞋上。
她终于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做了决断:“曦月不孝。”
“好。”纵然没有更多的话,玄明真人也领会了她的意思,随即便把这一节揭过,道,“第二个问题,姑娘对顾翰源是个什么态度?”
这个问题就没有之前那个那样让人不好抉择了,金曦月几乎是想也没有想便道:“只恨不能生啖其肉,生饮其血。”
“可是……姑娘莫怪。”玄明真人沉声道,“耳闻,太子对你非常宠爱,甚至不是宠爱,都可以称之为喜欢了。”
“让我国破家亡的喜欢么?恕曦月承受不起!”金曦月摇头冷笑,“不瞒军师,那位黎国太子……他……他说的是钟情于我,行的……行的却是极尽欺辱淫。虐之事,动辄辱我姐妹杀我同胞,又日日轻佻地问我感动不感动,心悦不心悦他,军师可知我每次都是以怎样的心情说的感动和喜欢?”
玄明真人定定看着这个女
孩。
她提起这些事,会很难过。
但她没有哭,她甚至挺直了脊背,努力保持自己的理智和尊严。
玄明真人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了,多谢姑娘解惑。”
他的疑惑解决了,金曦月心里却升起了一层疑惑:“苏先生,后面两个问题私下谈,前头一个问题却是大庭广众之下由柳姨问出,这是何意?”
“没什么。”玄明真人回答得很坦然,“只是后面两个问题实在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罢了。”
金曦月反问:“难道第一个问题就方便谈了不成?”
玄明真人一默。
金曦月却笑了,释然道:“军师到底是不是想借着曦月回答第一个问题的契机点醒那些会有一时半会儿脑子不清楚的女孩们,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妾身不愿与您争辩这个。只是……军师,话既到此,我有一个私人的请托。”
“姑娘请说。”
“军师既提了姜家军与黎国不死不休,妾身便信了。”金曦月沉声道,“如果有可能,希望军师给妾身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金曦月的那句话,堪称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渗透着刻骨的决断和恨意:“让我能够亲手杀了顾翰源,以解心头之恨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