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一起送达兵部的,还有监军苏京和一众家丁的级,以及千户6武昭生前佩戴的铠甲兵刃。
据孙传庭奏章描述,在斩杀苏京当日,苏京家丁突然动叛乱,攻打督师行署,烧杀抢掠,所幸6千户率兵镇压,才使潼关保全。
然在平叛中,6千户不幸殒命,尸最后不知所踪····
朱由检盯着木匣中盛放的人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渐渐攥紧拳头。
一只苍蝇飞入木匣,落在了死气沉沉的面容上,崇祯挥舞衣袖,轻轻驱赶走苍蝇。
一种强烈的、自肺腑的恶心感瞬间席卷朱由检全身。
他一把扯过孙传庭从潼关送来的“陕西平叛有功者名录”,咆哮着将那张纸撕成碎片,抛向半空。
纷纷扬扬的碎纸从天而降,落在木匣子上,密密麻麻铺了一层,仿佛出殡时抛洒的纸钱。
“苏御史。”
朱由检红着眼睛,咬牙切齿:
“朕会为你报仇,朕要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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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满腔怒火。
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自继位以来,这样的威胁已经生过两次。
第一次是朱由检由信王身份变为大明天子的时候。
朱由检受诏入宫前,张皇后反复提醒,不要吃魏忠贤送来的食物,不要接纳魏忠贤送来的女人。
当十七岁的朱由检强忍住欲念,挥退九千岁送来的四个美女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性命正被九千岁拿捏。
而这,正是自幼缺乏安全感的朱由检不能忍受的。
于是崇祯继位后不久,趁着九千岁还没下手,便先干掉了对方。
朱由检第二次被人威胁,是在己巳之变,这次的威胁来自袁崇焕。
最初袁崇焕夸下海口说要三年平辽,结果两年不到皇太极就从蓟州入关了。
按理说袁崇焕的工作重心在辽东,蓟州够不上,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毕竟督师还顶着个“蓟辽总督”的衔儿,现在鞑子从蓟州进来,总甩不了锅。
那是黄台吉第一次率八旗入关,过程相当得顺利,大明朝在连续死了几个总兵后,京师周边田庄、店铺,各类产业让鞑子兵霍霍一空,掳掠钱粮人口无数。
这次劫掠让北京城周围的老爷们损失惨重,于是大家伙儿都对袁崇焕恨之入骨——毕竟不能说我恨皇帝啊——只是这些人不会想到,在袁崇焕死后的日子里,类似这样的打劫会更频繁而且更严重····
总之,己巳之变前后,关于袁崇焕勾结后金的传言一下子增多了,连蒋干盗书这样拙劣的三国演义计谋也出来了。
所以,当袁崇焕与鞑子鏖战之后,提出想要带兵入瓮城休息时,朱由检瞬间感觉受到了威胁。
或许是有人进了谗言,或许是因为崇祯过分敏感,总之在朱由检眼中,此时的袁崇焕,很自然就和董卓或安禄山,生了某种联系。
根据崇祯定律——被崇祯猜忌的臣下,必死(武将除外)——皇帝受到了威胁,就得死人。
第一次死得是魏忠贤,第二次死得是袁崇焕。
如果不出意外,孙传庭也得死,不是死在战场就得死在诏狱。
不过意外还是出了。
孙传庭竟不按常理出牌。
一去潼关就勾结贺人龙控制京营,还干掉了监军,摆出一副割据三秦老子要造反的架势。
对欺负惯了老实人的崇祯来说,遇到这样的刺儿头,就有点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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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怒不可遏,尽管恨不能将孙传庭碎尸万段,然而仅存的一丝理性还是告诉崇祯皇帝,此时此刻,绝不能意气用事。
且不说开封之围现在还需要这个乱臣贼子去解救,孙传庭在秦地颇有威望,若是现在朝廷立即撕破脸皮,怕不止是潼关,其他州县也可能会生类似“叛乱”。
当务之急是要先缓住这乱臣贼子,等开封之围稍解,再调集陕西其他兵马征讨。
陈新甲被下狱论罪后,崇祯亲自草拟了封诏书,像十五年前安抚袁崇焕那样,向孙督师一番安慰嘉奖。
奖励其诛灭叛贼苏京,维系了陕西全局,同时对孙世瑞贺人龙等有功人员叙功,对6武昭等殉难的京营将官家眷进行抚恤。
当然,对孙传庭提出的增派粮草增援京营等要求,崇祯表示爱莫能助。
京畿周边仓库早已空空如也,今秋漕粮还没运抵北方,要等到今天秋天漕粮凑齐,才可向孙督师充足供应。
在此之前,皇帝希望孙督师可以向从前那样“便宜行事,自行筹划”。
所谓漕粮,只是个借口,是让督师皇帝都说得过去的借口。朱由检不敢直接拒绝,天晓得这个乱臣贼子还会做出怎样的祸事。
崇祯九年孙传庭出任陕西巡抚时,尚能凭借朝廷威严便宜行事,自行募捐,如今三秦残破,朝廷威信一落千丈,百姓缙绅投贼者数不胜数,再要便宜行事,恐怕就那么容易了。
从某种程度上说,崇祯先前派往陕西的兵员粮草,已经是沉没成本。明知孙传庭已有不臣之心,还继续增派,崇祯没那么傻。
诏书最后,朱由检还是一如既往,催促孙督师早日出兵,援救开封。
只是相比从前,这次,皇帝在诏书中催战的措辞明显柔和了许多,开始有点对左良玉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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