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荣国府的马车早早来接林如海,常安找出一件前儿才去成衣铺买的大衣裳给林如海换上。
林如海的打扮与素日没几分差别,又让常安多带点碎银,并一些金叶子,主仆二人乘上车往清虚观去。
林如海去时,贾母一干女眷已经进观,男宾都在外面小楼。
贾母没让进去拜见,林如海也不好主动提及。
贾赦等人像是真真来听戏取乐的,看着台上咿咿呀呀唱着一出醉打山门,十分入迷,林如海被咚咚锵锵吵得脑袋胀。
这些爷们熏的香和道观中的香烛味混在一起,裹着林如海,熏得头晕。
林如海只得借口更衣,自楼上下来,寻个僻静去处暂且透气。
林如海不知贾府此行的目的,但聪慧如贾敏,外加贾赦那个脸上不藏事的兄长,她早已把事情猜出七八分。
贾敏心中还记着仇。
前儿自己不过是就事论事说两句,和那人是什么林如海、李如海有什么相干,哥哥就嘲笑她女生外向。
若自己真遂了他的心,大哥哥指不定就要拿这件事笑他。
贾敏才不会叫大哥哥得逞,趁着大家不注意,自己先披着斗篷溜出来,保管叫她们找不到人,还相看什么。
贴身丫鬟如心捧着手炉紧跟着自己姑娘,惴惴不安:“姑娘,您自己一人过来这边,一会儿老太太找你呢!”
贾敏冷哼一声,避到帐幔后面,借着帐幔挡风:“那便到时候再说,你莫要装了,谁不知今日为着什么?”
丫鬟无语,大老爷和大奶奶做的这般明显,谁看不懂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贾敏才十五岁,素来在家中娇养,说话很有分量,她拿着垂在帐幔上流苏,缠在纤细的手指上把玩,负气道:
“我看他做什么,岂不是真应了哥哥说的女生外向?”
“我看哥哥就是厌了我,巴巴要把我嫁出去!”
说到此处,贾敏眼眶又红。
如心连忙道:“大爷历来就是那个脾气,姑娘何须同他置气,一会姑娘只说看不中,太太肯定舍不得。比起那等盲婚哑嫁的,大爷和大奶奶这样用心,怎么说也要让姑娘看到人,姑娘真是有福。”
其实如心说的很有几分道理,贾母巴巴让儿子弄这样一出麻烦事,就是怕把女儿随便嫁了,将来婚事不妥。
贾敏手上仍旧绕着络子:“反正都下来了,我一会儿再上去,免得她们拿我取笑。”
说完,贾敏也不气了,见香案上有上供的檀香,既是来叨扰神佛,不上几注香,反而显得不敬。
贾敏拈了三根檀香,在烛火上点燃,插进香炉中拜了三拜。
忽而殿上帐幔一动,如心和贾敏皆被吓一跳。
“你、你是何人?!”
不等主仆二人找个地方躲避,长长的帐幔已经被人挑开,露出一张温润的脸。
来人似是有几分尴尬,垂着眼,浓密的睫毛也乖顺的伏在面颊上。
眉峰浓而不锐,鼻梁英挺但不见逼人锋芒,唇角被冻得白,头规规矩矩盘上,想是未及弱冠,只顶着巾帕。
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此人的通身气韵,与相貌浑然天成,比唱戏扮相的书生清俊十分,和贾赦那等富贵装扮天壤之别。 至于二哥贾政最爱弄些文人风雅,和此人一比,贾政那等强装出来的清高,着实只配得上‘附庸风雅’一词。
贾敏只听那人又道:“在下姑苏,林如海,不甚迷路,不知姑娘在此处消乏,多有叨扰,万望海涵。”
如心被吓得不轻,这样僻静的地方,姑娘竟然遇到了登徒子!
尤其这幅模样,这样的场景,和嬷嬷们讲的什么采花大盗,如出一辙的套路。如心焦急望向堂外,张口要喊。
温润少年抬眼,眸中一凛,声如冷箭:“你若真为着你们姑娘,切莫将此事声张,只当今日在下与姑娘,未曾相见。”
贾敏见如心已经乱了方寸,也是回身在如心手臂上掐了一下,皱着眉头,微微摇头。
如心不解,满心都是姑娘被掳走,或是被侵犯的恐慌。
“姑娘?!”
贾敏也沉下气,侧身安抚如心,小声道:“你没听见吗?若是为着我的名声,此事就连母亲也不能说。”
不等贾敏答话,林如海垂,深深作揖,又挑开帐幔,恍若此处什么事都未曾生,头也不回,大步翩然离去。
如心总算回魂,蹑手蹑脚把幔子拉开一角,见少年果然下楼去,没有过分纠缠,行走间十分潇洒,看来真是无意间撞上的。
贾敏看向丫头如心,目光嗔怪。
方才如心那般举止,反而显得她们公府小家子气,贾府祖辈将门出身,她还不至于见个外男就被吓得失去方寸。
如心知道自己过于胆小了,讪讪笑道:“奴婢想说,这林如海瞧着还、还不错……”
贾敏把手炉接过去,垂若有所思,平复气息,方才又道:“莫要多话。”
话毕,贾敏也掀开幔子,飞快穿过走廊,若无其事回到众人人听戏的小楼。
常安依着大爷的吩咐,在这个廊道守着,见林如海下来,一脸不解:“大爷,好端端,还未成婚,去拜什么送子观音啊?”
就算要拜观音,也不必要常安守着门,还不让旁人进,拜观音的人多了去,他们大爷未免也太霸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