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砂却并无感触,她垂下头,凝视着自己纤弱的手指:“既然王爷有此期待,月砂一定不会让王爷失望。”
纵然如今琴技不算精数,元月砂却已然是有了几分鉴赏的本事。
百里炎方才所抚的那一曲,胜过元家教导元月砂抚琴的琴师。
元老夫人也算在她身上花心思,所请的琴师亦是宫廷出身,琴技亦是十分出挑。可是与百里炎娴熟的技巧相比,终究还是有几分不如的。
别人都说,一个人不能太分心,若分心做许多别的事情,就样样都做不好。
其实却是只要是聪明的人,什么事情都容易比别的人做得好些。
豫王百里炎无疑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否则区区宫婢之子,又如何能够权倾朝野?
只不过方才百里炎抚琴之际,元月砂却不觉微微失神。
恍惚之间,竟不自禁想到了那道琉璃塔上吹着碧玉箫的仙人一般身影。
元月砂也原谅了自己的一时迷惑。
毕竟那样子美妙的风姿,一时印象深刻,也是可以理解的。
至于那仙人般的气度隐藏下的究竟是什么,又有谁知晓呢。
耳边,却听到了百里炎缓缓说道:“既是如此,这具焦墨,就赠予元二小姐,让元二小姐能得一具好琴,好生练习。”
绿薄垂下头,缓缓的咬住了唇瓣。
她是王府的女管事,经手大大小小的事情,百里炎的饮食起居,没谁比绿薄清楚。百里炎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绿薄比谁都了解。
豫王府珍宝无数,可是这具焦墨古琴,却是百里炎所喜爱的。
每隔几日,百里炎都是会独自在琴房,抚弄这具琴,至于谈什么曲子,别人也没福气听到。
想不到如今,百里炎不但为元月砂抚琴一曲,还将焦墨送了人。
绿薄讨厌这样子的感觉,显得元月砂处处不同,好像很特别的样子。
更何况抛去拈酸吃醋之意,绿薄也不觉得元月砂有何不同。这个元二小姐固然是很会算计,可世上会算计的人难道还少了?为何豫王就瞧中了这么个村俗之物,理会她琴学得怎么样呢?
百里炎胸有沟壑,心思难测,智如海深。往常绿薄见到自己不懂的,也只以顺百里炎心意为先,从没有什么质疑。可是如今,她似乎并不能如从前那样子平心静气,气定神闲了。
元月砂轻轻抬起头,却无受宠若惊之色:“无功不受禄,这古琴既然如此珍贵,又是豫王喜爱的东西,月砂怎么敢要。”
百里炎手指头拨了一个音,轻轻笑了一下,旋即说道:“就当赏赐你乖顺听话,让你退了唐家的婚事,你就听了我的话,以后再见不着唐文藻。”
说到了这儿,百里炎说话口气竟然是说不出的和气。
绿薄脸蛋白了白。
元月砂垂下头:“月砂这样子做,也不仅仅是为了王爷。”
绿薄说道:“唐文藻拿着信物,求上豫王府。莫师弟献上计策,让他卷入了那工部利益斗争漩涡。原本等着瞧,这贪墨主使如何动作,引蛇出洞,借着工部内乱除掉唐文藻。岂料,元二小姐倒是干脆利落。”
所言所语,倒与那日风徽征所言不谋而合。元月砂心忖,这位风大人倒是果真慧眼如炬,心思缜密。
绿薄言语之间蕴含了淡淡的酸味,意有所指,暗含责备。
元月砂不以为意,微笑:“是月砂太心急了。”
莫浮南却说道:“而这正是元二小姐之难得之处,可贵地方。豫王府这些手腕再好,也瞒不过真正明眼人的眼睛。更瞒不过,那位聪慧伶俐,第一等聪明的御史风大人。可元二小姐的心思,这样子剑走偏锋的手腕,无论是豫王府,还是别的人,都不大猜得准。朝堂上的争斗,有时候要走正策,拼的是实力。可是有时候却也是需要剑走偏锋,需要元二小姐与众不同的奇计。这正是豫王需要元二小姐的地方,也是我极力推荐元二小姐的原因。元二小姐能想到的,却是区区想不到的。”
听到了莫浮南这样子的称赞元月砂,靳绿薄心里更是一阵子的不是滋味。
这话儿说得好听,称赞得也动人。
无非是需要元月砂做那种种阴谋陷害,挖人私隐,挑人内斗,靠争风吃醋等种种下作手段,除掉不太好除掉的对手。
元月砂也只合做这么些个事情。
一个南府郡爬来京城,跑到元家受教养,还想继续往上爬的女人,当然心思弯弯道道多,更适合做这些污秽之事。
百里炎忽而微笑:“元二小姐口口声声,要与本王做交易,既然是如此,就让本王瞧一瞧元二小姐的手段如何。”
元月砂慢慢的将双手合在了身前,轻轻的拢住在袖中,却也是悄悄的将两片手掌搅在了一起。
是了,事到如今,她终于渐渐成为了豫王心腹。
江南赈灾,谋取县主之位,献策百里策,算计唐文藻却丝毫无损。更要紧的是,她得罪了周家了。若不依附于百里炎,显然再没有别的出路。
她更相信,百里炎必定会用些手腕,让自己将周皇后得罪得再狠一些。元月砂甚至漫不经心的想,只恐怕周氏那蠢物做炮灰命也不长了。
要取得一个人的信任,就必须不动声色将自己把柄给过去,要让这个人相信自己有求于他,能给予自己想要的。
在百里炎这头猛虎跟前,她总要端起自己的架子,维护自己的尊严。否则若是江南就答应,百里炎也不会有如今的看重。
元月砂眼观鼻,鼻观心:“那就不知道,月砂能为王爷做什么了。”
百里炎瞧了莫浮南一眼,莫浮南顿时也是娓娓道来。
“在二十多年前,其实皇宫之中还有一位章淳太子,他是第一任杨皇后所出。只可惜杨皇后死得早,章淳太子身材肥胖,为人痴愚,左足也微微有些残疾,父皇并不如何喜欢他。后来,他因犯错被废黜太子之位,整日醺酒,最后从马上摔下死了。从那以后,朝中便再无储君,宫里面也是没有太子。就算如今,王爷功劳赫赫,又权倾朝野,可是陛下一直是没有将太子之位给定下来。我想,陛下心中必定是有许多根刺,其中最痛的一根则是六年前十九皇子百里锦的死。”
这些宫廷秘密,百里炎竟让人在元月砂面前侃侃而谈,若是换做别的人,骤然听到,必定也是会大惊失色。
而元月砂倒是目光沉润,始终便是泰然自若。
“这么些年,其实杀害十九皇子的人究竟是谁,已然是一点儿都不重要。要弄出一个凶手,证据确凿,于豫王而言一点都不困难。只不过无论是真的凶手,还是假的凶手,陛下心中的疑虑,却绝不会因此而消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