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他在自欺欺人?”
卿云低声说:“比干自然是忠良臣子,本不该死,可这世上是不是有许多这样的事,没说破时,一个人可以连自己都欺骗过去,死了的也以为自己在活着。”
“三次元那么凶险,不靠脑补怎么活下去?”西西显然对这个话题特别有感触,“只要没有碍到别人,怎样活着是你的权利。当然脑补到分不清现实和想象就不好了。”
她边说边往锅里下宽粉:“话说挂了能脑补自己还活着,这不是一般的本事,然后夺舍?还魂?这是有心愿未了啊。”
“就为了一句话。”
“嗯?”
卿云嫣然一笑,无端有些凄然,
“知君深情不易,妾今亡命来奔。”
《太平广记》358卷,《离魂记》。
张倩娘神魂出窍与表哥私奔,也算一波三折,最后的结局是皆大欢喜。
然而我今日才明白,再也不会有“经年回乡,翕然而合为一”,倩娘你可知你已是亡魂?
……
周末卿云和谢先生去保利剧院看了一场话剧,长达6小时史诗级的演出,讲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故事,场景不停在民国与现代,巴黎与旧上海间时空转换,华丽的布景叫人目不暇接。
台上艳丽女子穿着锦绣旗袍,迈着娉婷的步子,吐气如兰念着忧郁的诗,婉转多情,转眼就成了塞纳河边小酒馆里街头画家,和友人彻夜狂欢,放浪形骸。男男女女,相遇又分离,总是身不由己。
她只记住了一句台词:
在一个故事中,有人做了一个梦,在那梦中,有人说了一个故事。
浮生若梦,念等本空。
话剧的导演是个很有名的台湾人,作品总是文艺又轻盈。卿云以前看过他的一个采访,记得他说了一段话,他说话剧是很特殊的表演形式,和现代快节奏的社会格格不入,你要一个去很远的地方,吃饭,排队,灯光暗下,坐在一群陌生人中看一场长达几小时的演出,然后一个人走路回家,用一周或一个月的时间慢慢消化。
初夏暗色的夜里,满街氤氲开浅薄的月光,街边树木茂密枝桠里藏着细碎蝉鸣,偶尔有车辆无声的经过,昏黄的路灯下,有两道拉长的身影,漫步并肩。
“这个故事,我不喜欢。”她挽着他的手臂,缓缓说。
他笑:“我知道,你喜欢团圆的结局。”
话剧最后,讲故事的人,故事里的人都死了,落得凄凄惨惨。
“是啊,可是人生总是有聚有散,团圆不团圆我们都说了不算。”
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问:“你相信人有前生来世吗?”
“人死如灯灭,哪还有什么回环余地?”
他的眉目在夜色中温柔如水:“但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只用一辈子来记忆,太短了。”
她心一颤,默然无言。
他以为这不过是女孩子的胡思乱想,语气轻松的继续说:“如果有前世,我大概会是个泥瓦匠,终日忙碌于刨锯凿铲中,勉强养家糊口,邻里乡亲谁家盖房就去帮衬一把,换回腊肉烧酒下饭,然后六月十六提着糕点去鲁班庙拜祭祖师爷。”
卿云终于还是被他逗笑,“怎么会这样?不是士族公卿,至少你也该是个书生才是。”
“负心总是读书人,你难道不担心?”
他这样歪理邪说,她实在无奈,可又不由自主的想,假如上辈子他不过只是一个乡间手艺人,她是他的妻,两人粗茶淡饭,相濡以沫,也能平淡安稳过一生。
然而这终究只是幻念而已。
路过亮着招牌的便利店,门外挂着大大的冰淇淋海报,广告上是一对十分登对的荧屏情侣,谢白突然问她:
“你吃不吃冰淇淋?”
“……好。”卿云很意外,其实她很少会吃冰淇淋,更意外于这个孩子气的提议是谢白提出的。
他买了一个巧克力味道的甜筒冰淇淋,细心把包装纸撕开递给她,牵着她另一只手,两个人坐在街边人行道的长椅上。
谢白看着卿云小口吃着冰淇淋,茫然的表情很可爱,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时候去堂兄家里玩,他和邻居家的女孩子很要好,总是买冰淇淋给她吃,不管他怎样惹她生气,只要一个巧克力奶油甜筒,小女孩就会破涕为笑了。”
那时堂兄也不过十几岁,故作深沉像大人一样和他讲,女朋友要哄的,她不开心你就给她买冰淇淋,重要的是让她知道你在意她的难过。
于是七八岁的谢白对恋爱的全部概念是,甜甜的奶油加微苦的巧克力,炎热的夏天里,轻柔融化在嘴里的感觉。
他看得出,她不开心,或许不仅仅是为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话剧,还有更多藏在她心里他不知道的东西,让她郁郁寡欢。
卿云笑了笑,把冰淇淋递到他嘴边,他低头咬了一口,软软的甜味侵蚀着味蕾,原来巧克力的苦没有那么明显。
“我昨天看了一个故事。”
她缓缓开口:“讲的是一个仙女思凡,偷下凡间去找她的心上人,她找见了书生,他们在一起。可是后来书生走了,那时战乱,书生要去保家卫国,她不怪他。可是她也曾想过,他们最终不能在一起到底还是因为书生,假如他自私一点,他们是不是就可以长相厮守了?”
“然而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原来她从来没有下凡,她在仙境时便已经死了,是她的魂魄念念不忘去了书生身边,人仙殊途,人鬼殊途,他们从来不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