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由顺气的时间,何霜逐渐恢复冷静,道:“没错,确实是我的私心,徐元家对我有恩,我想着以后回去,这算是我报恩的礼物。”
元轸微微低头,情绪完全隐藏下去。“方才你也去印厂看过,用料与工具都不是稀罕物,关键是人手。图谱印制不止字要模块,图模更是大难事,若按镇上户数放,近六百户人家,需印六百册。”
“我不懂,”何霜确实去印厂参观过,和她想象中的印厂大不相同,这里分明还是手工时代,字模都是一个一个的,“但是你们开模不是开一套就可以了吗?”
“姑娘没明白,难的便是这开模。”
接下来的时间,元轸详细给何霜科普了怎么做字模、刻版、开印的流程,何霜听了个一知半解,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是,图谱印制工作需要大量人手,徐元家付不起这个钱,元家也毫无理由帮忙付这个钱。
“我没明白这件事的逻辑,徐元家是大夫,负责治病救人,图谱印制不该是他们的工作,”谈话间,何霜忽然后知后觉地想到,“按理说,这应该隶属镇上的公务。”
这话当场令元轸怔住。好半晌,他才迟疑着说:“这项事务是由徐元家起,论理是属于他家的事务。”
“他家起也不是为了他们家啊,何况徐元礼自己绘制了图谱,自己家够用了啊,想印来分给镇上其他人,是为了其他人的安危吧?这绝对属于镇上公共事务了。”
元轸脸上渐有茫然失措之色,大概没想到何霜会突然难,却还是得体从容地回答道:“是否公共事务,还需要镇上论道之后才能裁定。”
“总听你们说镇上论道,论道到底是什么?”何霜早前猜测大概是个辩论赛形式,有攻辩方,就一个议题讨论,之后得出个结论之类。
接下来直到元轸把何霜送回徐元家一程路,她才了解论道究竟是什么。
舟口镇尚未划入世外前,统归余杭县管理,村上设有里正保正,自从天灾后划入世外,行政管理就脱开了当时的南1t;ahref=target=_b1ankgt;宋朝廷,经过几百年的展,拥有财富和声望的元家一族开始掌握行政权力,但为了遏制这权力变成独裁,镇上的世家鸿儒结成一股单独的力量。在对待镇上公共事务的处理,像日常村民百姓间的口角、争吵,一些小型的偷盗之事,都统一由镇长按古时延续下来的法令处理,但涉及一些出常理的事情,都需要通过镇上论道来决定,论道的形式和何霜想的差不多,就是一群人就一个事件进行辩论,哪一方支持者多,就以哪一方的意见为主,有点像陪审团制度,论道时围观人数不限,但有决定意见的评委只设十人,允许轮换,十人均需是饱学之士,或在其他领域有声望的人士。
“可是这样,不会有暗中勾结的操作吗?”何霜问。
“实不相瞒,镇上几百年前生过此种情况,”元轸负手慢步道,“只一次,便不复再有。”
“为什么?”
到徐元家门前,元轸停步,稍稍侧身面对何霜,脸上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那一次,持同一意见的八人在入夜时分遭到不明身份的村人暗杀,八人,无一幸免。”
“那八人都是暗中勾结过的?”
“其实没有任何实证证明此事,村人之所以犯下如此大案,也是因为当时八人在论道上的言行大失公允。自那以后,论道便成为镇上最神圣公平的事情,无人敢私下作乱。”
“犯案的凶手呢?有没有找到?”何霜好奇追问道。
元轸摇头,忽而莞尔一笑,道:“何姑娘对这桩骇人的事件似乎很有兴趣?”
“嗨!”何霜无所谓地笑了笑,正想解释自己的目的,腿上忽然一团毛茸茸的活物扑过来。
“东南!”何霜满怀欣喜地蹲下来撸狗,“你怎么来了啊?”
元轸也随她一同蹲下来,手刚往东南头上伸,东南立刻扭头朝他低声一吼,神态像是在说“莫挨老子”。
看到元轸尴尬委屈的脸,何霜暗觉好笑,道:“谢谢你送我回来,关于合作权的细案,我会尽早给到你。”
“尽早是何时?”元轸眼神往徐元家一瞥,“姑娘想必也很清楚,使你去留为难的不是我元家,你早日决定,能早日安心在镇上——”
元轸话没说完又得东南一声低吼。他也不恼,大方一笑,道:“明日一早,我来接姑娘?”
“早上我估计起不来,”何霜随口推托,“中午?”
“便依姑娘。”元轸施施然撩袍起身,“既已说定,元轸便不打扰姑娘,明日再见。”
何霜冲他挥手,“再见。”
东南也冲他连续吼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说再见。 同东南一起回到徐元家宅内时,何霜看见医堂已经点了灯,有病人的呻吟声从内传出,间或伴有徐母对病状的说法。东南径直走去厨房,何霜也跟随其后,以为徐元礼应该在医堂帮忙,没想到他正在灶前生火,看到何霜进门,只飞快扫了一眼,便重新转向灶膛。
徐致在桌案上切菜,当先和何霜打招呼:“何姑娘回来了。”
“嗯,”何霜应了声,“你没回家?”
徐致摇头,“赶上蒋大夫和徐元大夫接待病人,我也刚好没事,就帮个手。”天色渐晚的厨房,徐致脸上神情明明暗暗,似是还有什么话想说,往外看了一眼之后,却没有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