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
“看姑娘这神情,应当是没有吃出来。”徐致说话间开始起身收拾碗筷,“乳羊的做法各处不同,也须根据羊的品种来定,朋友赠我的羊吃香茅长大,肉中带肪较多,焖煮时尤需注意去膻,为此,我特地加了不少陈皮,姑娘没吃出来,想来是这陈皮化入肉中,解了腥味,吃不出来了。”
何霜不大精通厨艺,但听徐致用特有的说话节奏解释这道菜,她却禁不住听入了神。直到他要端碗离桌,何霜才想起来说:“我来洗碗!”
徐致笑着摇了摇头,“在我家,没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徐致家的压水井就在这间厨房内,何霜见他将蜡烛放到井旁烛台,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动作麻利地做起洗碗的家务来。
何霜由衷认为,舟口镇的科技和文明也许落后,但平权教育很先进。
徐致洗碗很精细,何霜这才注意到他家的碗也与别家的不同,徐元礼家是普通的青花蓝边碗,元生家吃席用的是白瓷。徐致家的碗是青瓷,浮纹在上,看上去接近玉质的高级感。
碗洗完,徐致又用毛巾架上一块干抹布将碗一一擦干,放回柜子里,何霜注意到他柜子里层叠摆放的餐具很多,只是烛光照明有限,看不清楚内中乾坤。
徐致做家务很耐心,吃饭的桌面先后擦了三遍,何霜在旁边杵着,很觉得自己没眼力见,所幸还有东南陪着一起,没显得那么多余。
诸事完毕,徐致招手喊东南,蹲在地上和它说了会儿话,之后东南踱步出去。紧接着,他不知从哪里拎了个云雷纹的大水壶上桌,招呼何霜:“请何姑娘喝茶。”
何霜客随主便,重新入座。
徐致给何霜倒了杯茶,他家的t杯子也好看,小小一只,绿茶注入,颜色格外好看。
“用入夜的井水冷泡的茶,何姑娘尝一尝。”
何霜一口喝完,只觉清甜无比,解了吃肉的腻,心旷神怡。
徐致脸带笑意地看着她,“我请姑娘吃了羊、喝了茶,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独自一人来到徐村?”
何霜怔住。
“姑娘不必惊慌,你刚才吃的是红焖肉,不是鸿门肉。我就是有些好奇,元礼怎么会放你一人——”
“你认识徐元礼?”
“自然,这舟口镇男女老少,不认识元礼的,应该只有不会说话的孩童吧。”
“是因为老先生?”
“非也,”徐致摇头,又给何霜续茶,“元礼十四岁开始接祖上衣钵,走遍镇上各处行医,是因此被镇上熟知。”
“你对徐元礼评价很高?”何霜试探着问。
“确实。”
“你们是朋友?”
徐致闻言笑了,“看来姑娘对元礼意见很大啊。”
“不是我对他意见很大,是他对我,意见很大。”
“哦?何以见得?”
何霜耸了耸肩,心道个中细节确实不好分享,只简略地说:“他太没人情味了。”
“听上去像是误会。”徐致说,“元礼是我知道的,这镇上最讲人情味的年轻人了。”
何霜不认同地摇摇头,“要比人情味,他不如他弟弟,甚至不如元轸。” 对何霜的话,徐致似乎很意外,顿了顿,他说:“元青善良天真,因他还年幼,饱有少年人干净的本性。至于元轸,他与元礼同岁,恕我直言,在这舟口镇,元轸风评远不及元礼。”
“风评都是人说的,既然是人说的,就有真有假,有跟风有盲从,没有真正相处,很难准确评断。”徐致说的话其实何霜白天就察觉到了,出于对徐元礼的个人怨怼,她不想承认。
“姑娘这话倒很有意思。”
“你和徐元礼是朋友?怎么好像一直在帮他解释?”何霜问。
“姑娘误会了,我不知道你与元礼之间生过什么,自然也无法帮他解释,只是像姑娘说的,人与人不真正相处,很难评断是非,仅据我所知,这镇上其他人对姑娘意见大不大我不清楚,但元礼,绝不会是那个对你意见大的人。”
何霜看着徐致,总觉得他话里话外有什么被刻意缩略的部分,正犹疑想拎出头绪时,屋外忽然传来东南的叫声。
听见这叫声,徐致脸色忽地一变,随后,他站起身向外,何霜的视线也随之向外,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暗处来。
何霜难以置信地看向徐致,后者已走到门口,与徐元礼并立,东南摇着尾巴在两人中间。
“方才姑娘问我和元礼是不是朋友,我没有答。既然他来了,就郑重回答姑娘,我与元礼自小熟识,一同进学、一同修毕,十余年同窗,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我们是……挚友。”
何霜猜自己这时候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18、夜聊
徐元礼出现后,何霜像一位犯人等待被交接。她心下讪讪,一句话也没说,很配合地跟在徐元礼身边,由徐致及东南一同目送离开。
村中没有公用照明,是徐元礼手上拎着的灯笼照亮前方一小片的夜路。徐村不像徐元村,由一条河区分东西侧,这是座群聚的村落,户与户之间相隔很近,前行的路上,何霜没少听见村人的交谈、鸡鸭鹅犬的叫声,可不知为什么,即使沿途这样吵闹,她却仍然觉得小村的夜景有分外宁静的美。
她刻意和徐元礼保持了前后约半步的距离,偶尔抬头看看他挺直的背影,猜他此时在想什么,可惜猜来猜去无非也就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