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出身是泰山羊氏元君。
李乙上下打量着,然后道:“你家主是谁?”
跪着的人像是突然生起不让家主受辱被轻瞧的想法,不卑不亢的答道:“博陵林氏。”
李乙眯起眼,从本朝开国起,博陵林氏留在建邺城的一直便是丹阳房,这支的大宗现在是那位被李毓纵马踢伤而任用的大理寺卿。
踏春宴上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一场精心布局的因祸得福,此人手段与城府都是他难以企及的。
找他又是要做什么,李乙直问:“要你来这找寡人,有什么事。”
童官双手呈上那封书函。
李乙从宫卫手里接过,看了一眼表面,干净的没有一个字,然后才拿出里头的麻纸,展开仔细看阅,只见胸口起伏渐起,怒气团起,蛰伏其中。
站在两步之外的羊元君察觉到后,赶紧上前去,抚拍着自己夫君的胸口,小声埋怨起来:“来的时候,医工都说肝火过旺,劝大郎你少动些怒。”
听到妻子的这句话,李乙果真渐渐平静下来,扫向殿前:“你家主还有什么让你带来?”
童官点头,如实转达男主的话:“高陵郡,安珠玉。”
安珠玉
安珠
李乙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狭长的凤眸里面既有哀痛,又有恨意,好不容易才忍下这股燥怒:“告诉你家主人,寡人知道了。”
童官也马上起身,下山回长乐巷。
看着奴仆的离去,羊元君好奇的开口相问:“是不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李乙似乎是不愿意多谈,只简单的说了句“安福姑姑”,然后命宫卫迅速去高陵郡一趟,必须在夜半之前赶回来。
入夜之后,几匹马飞疾在官道上,行到缈山地界的时候,齐勒缰绳,进入另辟的山道,到了半山腰,往上都是山阶。
几个人下马,带着一名妇人,快步往山顶走去,丝毫不顾及妇人的身子是不是吃得消,只知道要完成太子的命令。
进了天台观,直奔静室。
立在空旷坛场的羊元君看着这一切默然不言。
静室里面,灯盏的光线虽然昏暗,但是足够看清楚妇人凌乱的发髻和满脸的脏污,她屈膝跪在冰凉的砖地上,指缝里也全部是污垢,始终低着头,不敢说话。
但是室内的另一个人也不说话,就好像是一定要逼着她先开口一样。
她慢慢握紧手,指甲嵌入掌心,抬头看去,当年才五岁的孩童已经长成了一位风神俊朗的郎君。
妇人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二十载我们明明都建邺,但是现在才能够相见,都说侄儿类姑,贵主当年还不信,但是现在看来,不是假话,大郎的眉眼长得很像。”
“是啊,转眼就已经二十载,寡人长大了,但是你也老了。”李乙虽然坐在席上,但是眼里却有居高临下的气势,语气里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威严,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无能为力,“寡人入主东宫,而你将赴黄泉。”
“大郎出生时,我还陪着贵主一起去王邸抱过你。”
妇人要忆往事,但是李乙只说:“你背叛了小姑姑,罪该万死,就算是挫骨扬灰也难解寡人心头之恨。”
安珠玉,安是安福,珠便是她最信任的御侍朱玉。
安珠玉三个字是当年被安福公主亲自绣在手帕上面,相赠给这位御侍做生辰礼,但是这个奴仆竟然敢连同那个郑戎打死小姑姑。
二十载来,只要一想起她在郑家做郑戎的侧室,心里的杀意就忍不住的腾起。
妇人咬唇落泪,已经欲语泪先流:“大郎说的都对,但我要是死了,那才是对贵主的背叛。”
李乙冷冷不言,他不想再听到这些伤春悲秋的滥调陈词,他只知道安福公主死了,但是这个奴仆却还活着。
面对旧人的不解和冷脸相对,妇人捂脸痛哭起来:“当年内室里,死去的不止贵主一人。”
静室里面忽然传来砸东西的声音,站在祖师殿前跪拜念经的羊元君被突然惊吓到,御侍赶紧搀扶着她快步走去。
推开门只看见满地的狼藉,妇人和李乙的手上都是血,她吓得上前拿手帕裹住男子的手,随后命人去上清法师过来。
道教炼制仙丹,多涉及医术,治这种止血的伤还是可以的。
止过血后,道观为李乙、羊元君二人换了间静室。
听完前面发生的事情,羊元君只问男子:“殿下准备做什么。”
面对这位陪伴自己十年的妻子,李乙叹气:“我生在皇室,你生在世家,应该明白这两处都是讲利益的地方,寻常人之间的情义好像在这两处被彻底扼杀一样,可我虽然生在这里,但不想做这样的人。”
羊元君知道男子是想起了生母哀献皇后。
哀献皇后十四岁嫁给当时还是四大王的李璋,婚后侍奉双亲,待侧妃如同姊妹,李璋染了恶疾,更是亲自照料,不假人手,可月余过去仍不见好转,后来亲去天台观以寿命祷告。
人好了。
只是哀献皇后也果真在十九岁便韶华而逝,她病逝那夜,李璋却是留宿在贤淑妃的居室。
羊元君也知道自己劝不住眼前这个人,那位小姑姑还在宫中的时候,十分宠爱李乙,因为哀献皇后当时要管理王邸事务,无暇顾及,所以李乙三岁之前都是跟随着姑姑长大。
可她还是不愿死心:“且不说文帝都奈何不了这件案子,单单凭借陛下对七大王和贤淑妃的眷爱,就算是铁证如山也不会下死手的,还会厌恶殿下,认为殿下是在嫉妒七大王得圣宠,殿下要是真要用林廷尉的办法,只怕我们连东宫都不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