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想着,崔叔闻已经下了结论:“现在皇上既然肯派太子去和宋国续约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有了要联合宋国同齐国一战的打算。”他说着看像我,眼睛里闪耀着兴奋的光芒:“你说,这不就是要打仗了么?”
我心一凉,尴尬地笑笑:“可是……前面你说的……谋划,都只是一种设想,你不会真的去做的,对吧?”说完用手一把按住了他的嘴:“叔闻,你别吓我……我胆子小……不对,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你有个三长两短……”
他不置可否地眨眨眼睛,眼神里面没半点诚意。他一把拉开了我的手,嘴唇凑了上来:“喏,我喜欢你亲这里……”
我提起自己的手腕,在上面狠狠咬了一口。痛觉让我清醒过来:“叔闻!你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说,你保证,你不会真的这么做!”
他有些泄气地看着我,退了回去:“那就算了。”
我不依不饶:“不行!你说,你不会犯上作乱!说!”
他叹了口气:“我随口说句话骗你有什么难的?我只是不想你日后伤心罢了。”
一道响雷在我头上炸开。
他这么说,就是真的了。
我一急:“喂!你——”
他却两眼一闭,居然开始装聋作哑——不对,应该说是装死人。我说话,他没反应;我动手拉他挠他,他没反应;我扯他两边脸颊,扯得他嘴巴张开牙齿都露出来,他还是没反应。
我气呼呼地坐到一边,突然就想通了。
“哼,你这全盘的计划里面,最关键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我。如果我坚决不从,你又能耐我何?哈哈哈,‘求人不如求己’,那句老话说得真是太对了!哈哈哈——”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王爷,我几时说过要扶持你了?我好像没说过这样的话吧。”
嗯?
难道不是?
难道……
他终于睁开眼睛,用看小动物的疼爱怜悯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怀真乖,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为人君的样子?”
我彻底呆住。
不是我?!那还有谁?
崔叔闻长叹一声,手在我脸上摸了一把,嘴唇在我鼻头迅速地亲了一下:“你真是太可爱了……可惜啊,就是有点呆……来吧,我带你去见个人。”
那人据说也是“大理寺崔大人”的随从,所以和崔叔闻一起住在一个下人的房间里。
那人身材魁梧,看上去孔武有力,一身下人穿的麻布蓝衫,掩不住他那一股雄姿勃发的男子气概。
我只看他一眼,就觉得自己矮了三分。
然后,我那颗一个多月来一直惴惴不安的小心肝,终于在瞬间碎成了十七八块。
因为那人看崔叔闻的眼神,里面满是占有的霸道,还有些无可奈何的疼惜。
我怔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四弟,好久不见,哈哈,哈哈哈!”
再见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第一次见到怀景,他胖得身上的衣服随时有可能被鼓鼓的赘肉撑破,满身酒味,满脸脂粉。他那时还极豪爽地用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拍得我肩骨几乎碎掉,极豪爽地大声说:“以后咱就是兄弟了!什么时候想喝酒想乐呵了就来找我,兄弟我奉陪到底!”
我被他吓到,之后一直敬而远之,没有再见过他。
想不到几个月不见,他居然脱胎换骨,变了个人。
但是我随即想到,也许他不是变了,而是——那个时候我见到的怀景,根本就是在演戏。
现在他很客气地跟我打招呼,声音浑厚低沉,带着成熟的男子才会有的沉着稳重:“三皇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招呼打过,我顿时手足无措。
所有的迷雾,所有的不解,在瞬间连成一条清楚地线。
我喃喃地说:“我……送叔闻回来……先告辞了……”
崔叔闻看着我,神色如常,只是两条浓眉之间的距离似乎拉近了些:“多谢王爷。王爷慢走。”
怀景送我到门口,压低声音:“三皇兄一路舟车劳顿,快些歇下吧。”
我晕乎乎地出了他们的房门,又给何昭搀着,晕乎乎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何昭小心翼翼地问:“王爷,可是身上不舒服?”我摆摆手,两臂一张,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我就是有点累,想睡一觉。你先找人换班,去吃晚饭吧。无论谁来,都不见。”他说声“是”就退了出去。门很轻地关上,我只觉自己心里开了一道口子,血像瀑布那样喷涌出来,倾泻一地。
崔叔闻……真正要扶持的人,是怀景……
崔叔闻说过的话,一下子都回到耳边。
在我第一次,情不自禁地……想要和他亲热的时候,他说——
“本公子非善类,这辈子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花花草草,千万不要太认真……不然你会很惨。”
我问他,拉拢万远川是不是为了保护我,他说——“王爷你要是真的这样想……下官只能说王爷你实在是太过自恋,太过自以为是了……下官确实是觉得王爷你手中无钱无权无兵无马,才想要另攀高枝的……”
那个时候,我居然以为,他这是在赌气,或者——或者是因为不好意思承认……
还有刚才,刚才他说——
“我随口说句话骗你有什么难的?我只是不想你日后伤心罢了。”
“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有没有为人君的样子?”
仿佛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从指尖,到脚尖,再到头顶,一寸一寸,变得僵硬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