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住地对自己说:普通的十三岁的孩子不可能一下子长到这么大,他不会认识我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好容易稳住了心神,挤出一个笑脸来:“苏大人,久仰了。”
他的脸色来来回回变了好几次,仿佛憋了许多话,反而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顿了片刻才点点头,问:“方才我听崔状元说,谢榜眼也酷爱兰草么?”
好吧,花花草草确实是个安全的话题。
我说:“酷爱谈不上,但是平时看到了珍奇的品种,总喜欢多看两眼是真的。”我是个实在人,说的是实在话。
苏青溪脸色慢慢和缓下来:“本官平日里也好侍弄花草,舍下倒也有几株兰花,虽然比不上皇宫御苑内的珍奇,却也另有奇趣,不知谢榜眼有没有兴趣光临寒舍,品评一二?”
我连忙客气摆手:“晚生那里就能品评了——开开眼界倒是真!”
如此这番一阵寒暄,云淡风情,万事和谐。等到苏青溪被一个官儿叫开去,我弯腰恭送,一下子就直不起来了。韩笑卿居然伸手过来扶了我一把:“谢榜眼身子不舒服么?”结果就是,我要指天发誓我只是刚才站久了现在有点头晕多谢大人关怀……一番表示之后再回过神,苏青溪已经没影儿了。
我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就算不爬山了,站在山脚看看风景都是这样的累人。我对崔叔闻笑说:“看来看去,还是自家门前的小山包好啊。”
他一脸不解:“什么?”
我悄悄拉住了他的手指:“以后再说。”
一条黄色的人影闪了进来,我微笑着看苏青溪不动声色地朝那人走了过去。
还好韩笑卿他们两个来了之后该来的官儿陆陆续续地都来了。每个人打声招呼,互相问问最近如何,就已经够把时间拖到皇上驾到。说到这皇帝,我还真有点头疼。今早被他叫去查户口似的一问,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特别是那一句成亲了没,现在一回想,背上都会出汗。
所以这一次我跟着大伙跪下去喊吾皇万岁的时候,喊得特响亮——
皇帝大叔,我对你老人家可尊敬得很,你可千万别找我的麻烦哪!
上头李大太监喊了平身,抬起头就看到皇帝已经坐在了亭子里,仍旧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他旁边站着一个穿黄袍的年轻人,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直在看着苏青溪。
我不由得暗想:怀安哪怀安,三年不见你居然还没把人追到手,你也算没用了……
再看苏青溪,正好瞧见他给奚怀安递了个眼色,然后低着头退到一边去了。亭子前的廊下两边各摆了一排桌子,臣子坐一边,进士坐一边,泾渭分明。奚怀安就坐在皇帝下首,不过看样子……他也许会更乐意坐到苏青溪旁边去。可惜呀可惜,苏青溪跟他顶头上司同席,我这个标准的旁人看了都替他们揪心。
我旁边那个,不用说,当然、一定、肯定、绝对……是崔叔闻。
现在崔叔闻就看着对面的韩笑卿发愣。
坐定之后,我在桌子底下捏了他一把,耳语:“你口味越来越独特了。”
崔叔闻一把拧回来,不说话。
我加上一句:“其实我觉得皇上也不错——”
这回挨的不是拧,是用指甲掐,痛得我差点当场骂娘。亏了我在被他骚扰蹂躏这么些年之后已经练出一身挨火烙都能不动声色的本领,不然今天我这张脸就丢到齐国之北去了。
我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喝不出来是什么茶,味道怪怪的。奇的是喝下去之后,刚刚挨拧挨掐的地方居然就没那么痛了。果然是皇家的东西,连茶都能当镇痛药使。
然后我又想,真不愧是皇家的茶,不但能当镇痛药,还可以当安眠药。我两个眼皮开始打架,脖子有些软了,几乎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就在我要倒下去的那一刹那,崔叔闻的手在后面撑住了我。我脑袋一歪:“我不行了……借你肩膀靠靠。”
合上眼皮之前,我还听到周围一阵混乱。然后万籁俱静。
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躺在一处软软的地方,头顶是一顶半透明的藕色帐子,外面点着昏黄的灯,两条黑黑的人影映在帐子上,看得我心惊肉跳。因为,其中一个人手上,似乎是拿着一把刀。
然后我听到皇帝的声音说:“割吧。”
我联想到今天早上皇帝问我成亲了没,顿时全身都湿了——汗的。
据我所知,如果一个男人在皇宫里面一定得被割掉点什么,那一定是——
我张大了嘴巴想叫出来,才发觉自己竟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想动,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然而那个人已经举着刀走了过来,一手撩起了帐子。
天啊地啊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如来佛祖啊……我不要做太监啊……话说我那玩意儿虽然到现在为止都没怎么用过可我也没想过不要它啊啊啊……皇帝老儿你要敢真割了老子的老子割你全家——
有个肥肥软软的东西搭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把我的手拽了出去,悬在半空。
——了不得,难道是要割我的手?!
那也不行啊,我还要穿衣吃饭读书写字哪……割哪都不行!
只听到轻轻“咯”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放到了床前的地上。话说皇帝大叔啊,你老人家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要我做太监断我手脚是不行的,别的都好商量……
突然有两根手指捏住了我的小指,指肚上面细细的一阵痛,跟着“叮”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进水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