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陆】
红石谷距京城五十多里。卜仓舟不想漏了自己的行踪,特地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头才骑驴上路。出了京城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在他身边不住地有两三人一队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向西奔驰而去。眼看着十几队人过去了,心想自己这头小毛驴是无论如何都赶不到前头的,于是决定改走水道。
摸到最近的一处码头去,他用破布遮住半边脸,佝偻着腰上了最破的客船。那条船窄小而简陋无比,除了供客人坐的两条木板之外别无他物,就连船顶的遮雨篷也是破了几个洞的。卜仓舟拿眼角在船里扫了一眼,只见船里的人皆一脸的不耐烦,只有坐在最里头的一个年轻女人拿一件衣服遮着自己的头脸,静静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表面上看起来惊惶不安,可是那冷静而犀利的眼神出卖了她。
卜仓舟捂着胸口用力地咳嗽了几声,坐到了她对面。一阵幽香钻进鼻中。是他很熟悉的味道。
拜卜仓舟故意擦满手脸的大蒜汁所赐,所有人在他坐下的时候都无声地挪远了些,对面的女人也用衣服掩住了鼻子。
人满。船开。
两岸刀削般的石壁夹着一弯碧绿的水。天和云都在水中。橹声悠扬,风啸猿蹄。
前夜受了惊吓之后就没睡好。船身有规律地摇晃中,卜仓舟靠着一根木桩睡着了。
难得地没有做梦。
卜仓舟是被一阵喧哗声吵醒的。睁眼一瞧,那船不知什么时候靠上了个小小的码头。有几个凶神恶煞的官兵冲上来,见着女的,不论老幼全都拖下去。卜仓舟一猜就知道是雨化田的人追那个出逃的宫女来了,连忙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脸。谁知有个官兵把对面的女人拉下去的时候撞了他一下。他心想自己现在可是个弱不禁风的老人,索性就势趴倒在船底,扯着嗓子喊“饶命”。
偏偏他趴得实在是太用力,随身带的荷包竟然飞了出去。荷包飞出去也不打紧,里头装着的金果子居然还有个滚了出来。
这就麻烦了。
卜仓舟用最快的速度伸手去捡。手指还未碰到那金果子,便爆出一声惨叫。
有鹿皮靴狠狠地踩在了他的手背上。
“啊——————”卜仓舟促不及防,疼得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大爷饶命,饶命啊啊————”
这一回,他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喊出了这句话。
“三档头!”卜仓舟在自己的惨叫声听到有人叫道,“看这个!”
卜仓舟想抽手,又怕自己一动反而会被伤得更重,只得强忍着,呜哇呜哇地大叫。也不知道那个“三档头”说了什么,踩着他的那只鞋总算是挪开了。他闪电般缩手,后衣领就被人揪了起来。
整个人凌空飞起,在冷硬的鹅卵石滩上摔了个狗啃石头。
眼前金星飞舞。还没缓过一口气来,立刻又被两个官兵把两手揪在身后五花大绑。换了是在平时,绑着他的绳子就算是打了死结也难不倒他。偏偏一只手给踩得血肉模糊,疼得全身都在抽搐,哪里还使得出力气去解绳结?
他只能躺在那里,一边呜哇呜哇地哭叫一边看那群官兵继续盘查船上的人。
那个香喷喷的女人果然被拎了出去,正在给一个穿着华丽官袍的光头查问。
光头问:“你是素慧容?”
素慧容,自然就是那个出逃的宫女的名字。
卜仓舟恨不得回到早上去狠狠抽自己几巴掌,好叫自己打消了出门的念头。还说不要搅和进来?这不直接搅到风口浪尖上了?
再抬头,却见有个官兵抽了刀,刀尖指在素慧容的小腹上比划。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风声。
在他头顶五六丈高的地方,两壁的悬崖间拉着两条跨水而过的铁索。那铁索上竟有人高高跃起,然后直扑下来。
其势如鹰,其轻如燕。
卜仓舟目瞪口呆。
就在他阴暗地想着那人会不会摔成一滩肉泥之际,那人却在河边竖起的一根竹竿上轻轻一点。竹竿弯下,便将那人落下的俯冲之力化解去了。那人借着竹竿的弹力再次跃起,落下时正好稳稳地落在了光头和那宫女跟前。
世间最高明的轻功,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等到那人开口说话时,卜仓舟再次傻眼。
第一,听那人的声音,不正好是昨夜里拿剑避问自己素慧容的去向的蒙面人?
第二,那人自称赵怀安。
赵怀安应该是之前半夜带着两个大汉来找他的那个大块头罢?怎么一下子变了这不男不女的样子?
这头卜仓舟正百思不得其解,那边的“赵怀安”却十分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那群官兵——小的全都赶到了水里,光头却被赶到了一个木架上,下都不敢下来。
卜仓舟不由得在心里叫好——那“赵怀安”好歹替他出了口恶气。他本想喊几声救命叫“赵怀安”过来放了自己,转念一想没准会被认出来,结果还是闭紧了嘴。“赵怀安”居然不急着走,带着那宫女在河边坐了足有半个时辰,两人又是聊天又是喝酒,看得卜仓舟好不憋气。等她们划着木排走远,水里的官兵都上来了,木架上的光头也下来了。
他们大概是有气没处撒,拎起卜仓舟的衣领就是一顿胖揍。
眼前又只剩下一片飞舞的金星。
末了光头说:“这家伙有点古怪,先带回去,请示督主之后再做定夺。”
卜仓舟拼死抗议:“不————”
因为他已经全然没有反抗之力,所以抗议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