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仓舟自我安慰道：进来的这三个人都是绝顶的高手。一般的小贼哪里破得了他的陷阱？
“是。”他一松手，十分识相丢开了小刀。“你又是谁？有何贵干？”
对方居然也松开了他的手腕，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粲然一笑：“在下赵怀安，有事请教。”
卜仓舟：“额……”
赵怀安。赵怀安。赵怀安。赵怀安竟然真的来了。卜仓舟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揪住雨化田的衣领问他是怎么知道赵怀安会来的！
他把汗湿的手在被子上擦了擦，扬起下巴，撇撇嘴角，摆出一副“就算你是皇帝老子也不想鸟你”的姿态，“说。”
“东厂厂公万喻楼这几天会出宫否？什么时候出宫？他会去什么地方？”
卜仓舟眼珠子骨碌一转：“一百两。”
赵怀安笑着眨眼。卜仓舟补充道：“一百两买万喻楼的命，不贵。”赵怀安点点头。桌边两个大汉中带胡子的那个掏了只黑不溜秋的荷包出来。系带一松，包里便有十几枚龙眼核大的金果子滚在桌上。卜仓舟两眼一亮，飞身扑过去，一个个捏起来看。
“好家伙，这是宫里的东西吧？”
胡子大汉吼道：“拿了钱就说话！”
卜仓舟白他一眼，“急什么急，你们还怕我跑了不成？”把那些金果子全检查过之后才在手心里倒了些水，用手指蘸着在桌上写下：
“三日后，龙江水师船厂。”
三日后，果然传来了赵怀安带着两个人在龙江水师船厂杀了万喻楼的消息。
卜仓舟依然觉得赵怀安的那次夜访是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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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真到见了雨化田的时候，卜仓舟就萎成一只被太阳晒过的蘑菇。
别说揪着雨化田的衣领问他话了，他就连扯一扯雨化田的衣袖也是不敢的。因为这是大白天。大白天出来见雨化田，对卜仓舟来说那就和白天见鬼差不多。
也不怪他胆小。这种对雨化田的莫名其妙的恐惧其实从他还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也许是五岁，也许是六岁，总之是他们刚开始读书认字的时候。
田家娘子是个很有追求的人。然而她的人生在嫁给田大保生了一对双胞胎之后就没啥改变的指望了。所以她把追求寄托在了两个儿子身上。具体的行动是：勒紧裤带让他们读书。
但田家真是太穷。虽然村里是私塾先生表示如果兄弟俩一起来上学学费可以打九折，但他们还是付不起两个人的学费。正在一家人为了学费发愁之际，雨化田想出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我白天去先生那里上学，晚上回来教哥哥。”
卜仓舟问：“为什么不是我去先生那里上课再回来教你？”
雨化田道：“因为哥哥做事爱走神，肯定不会认真听先生讲。”
卜仓舟：“……”
田家娘子就此拍板：“小风去上课！但是你要记着，先生讲过的东西一定要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晚上回来教哥哥。”
于是从此之后，雨化田白天去私塾先生那里上学，卜仓舟白天去给村里的地主刘老爷放羊。晚上吃过晚饭，雨化田就在火灶前铺上一层灰，用树枝手把手地教卜仓舟他刚学会的字。
卜仓舟依然喜欢走神。田家娘子于是给了雨化田一项特殊的权力：哥哥走神的时候，他可以用藤条抽打哥哥。
另，哥哥被抽的时候不得还手。否则她也跟着一起抽。
卜仓舟被抽的时候，唯一能做的就是像个蘑菇那样，缩在墙角。
雨化田抽得也真是狠。他现在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雨化田教过的每一个字。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山寺的钟声洪亮而悠远，一声声地传到旧日的时光里去。
卜仓舟看着手持念珠跪在佛前喃喃念着什么的雨化田，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明白这个人。
看不明白也没关系。只要能看就行了。那么好看的人，多看一眼就多赚一眼。换了在平时，换了有别人在场的时候，他也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看雨化田的。
从侧面看过去，他甚至能看清雨化田的每一根睫毛。
心里似乎有根弦，随着那些睫毛不住地颤抖。
雨化田跪了许久，久到连盘膝坐着的卜仓舟都觉得脚麻了的时候，终于睁开了眼睛。
卜仓舟本能地抱住膝盖侧过身，“你不会是在给那个万喻楼念经超度吧？”
雨化田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面无表情地起身，整了整略被压皱的衣服下摆。
“你做得很好。”
卜仓舟：“哦。”
雨化田转身，面对佛堂之外负手而立。仿佛永远都是这样的。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总能把卜仓舟镇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天生的气质便是如此，和穿什么戴什么没关系。
卜仓舟逆着光仰视他的背影，自惭形秽得恨不能把自己捏成个泥巴团甩到墙上去。
“有个消息要你放出去。”声音里依旧听不出任何的感情波动。
“哦。”
“宫里的万贵妃自己生不出孩子，也不许别人生。她如果听说有哪个宫女有了身孕，就会命西厂督主雨化田把那个宫女杀掉。这几天雨化田又发现了四个有身孕的宫女，他杀了其中的三个，结果还是让一个宫女跑掉了。”
卜仓舟瞪大眼睛：“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