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剑又从我身后抽出。我能明显地感觉到血在往外涌,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霍椿终于挣脱了拦住他的那个人。我倒下的时候,正好扑在他的怀里。
他解了腰带缠在我的伤口上。我摇头,想扯开他的手。他的手掌托在我背后用力按着。没有用。意识很快就模糊了。就好像被无数层纱包裹住,然后又被丢进了水里,周围一片朦胧,也不知道别人究竟在做什么在说什么。迷糊中听到霍椿的声音:“王爷,我是少弘,你撑住啊王爷!”
少弘?
怪不得……
我咧嘴笑笑,闭眼。
后来我真的看到了姬白。在一个金碧辉煌的地方,周身一片明黄,我躺在那里,仿佛置身日落时天上的金色云彩中。看了很久才发现姬白居然也在。这真不能怪我目中无人。因为他也穿着一身明黄色的衣服,乍看过去,整个人就和背景融为一体了。
我十分纳闷。既然地狱如此舒坦,为何世人还会那么怕死?
想动一下,忽然腹中剧痛难忍。我忍不住□。姬白俯身过来,面带关切,“还疼得厉害么?”
又向身后低声说:“传太医。”
有个娘娘腔的声音道“遵旨”。我越发纳闷,既然已经死了,身上又怎么会疼?
“梁——王……”
姬白脸色一变,温和的笑随即回到脸上。
“叫我姬白。”
清醒之后,我终于大概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还活着,姬白也是。
现在姬白是皇帝了。
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我深深地迷恋着的,只不过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一个幻影。
“永南。”姬白柔声叫我的字,“没事了。”
没事,嗯,是没什么事了。
我对父亲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看眼前这位温文尔雅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新皇,多会骗人!
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装睡。两眼一闭,什么都看不见,假装什么都听不到。任他们怎么摆布都不作回应。反正我早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好在姬白也没有勉强什么。他表现得非常的有耐心,似乎是在等着我自己想通了,与他和解。
伤口一天天地愈合。我痒得难受,终于躺不住,叫小太监去给我找了两本书来解闷转移注意力。看得正乐,被姬白逮个正着。
我悻悻丢开书,缩回宽大的床榻一角。
“你就不想问我什么吗?”姬白的语调仍旧一派沉稳从容。
他的冷静和沉稳是从前最令我痴迷的地方,现在却让我觉得害怕。
“不想。”
就算不问我也能猜到个大概,何必。
“你好像……不想看到我。”
“是不想。你会想见到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人吗?”我说完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表情很是无奈。
他顿了许久,艰难地说:“永南。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怎么会对不起谁?”
姬白活像一口吞了只青蛙那样噎住。
“好吧。我知道这件事如果你不说出来,你心里就会一直难受。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我就是小心眼,记仇,故意折磨你让你心里不得安宁。你说吧,我听完了就对你说‘我原谅你’,然后我们互不相欠,如何?”
姬白拂袖而去,我靠在床柱上哈哈大笑。
后来我还是没有堵住他的嘴。他收拾好心情之后特地带我去花园的亭子里透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听,把所有的事情竹筒倒豆般说出来。
他的“被杀”,当然从一开始就是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姬白派人偷走了我的银刀,约我出去将我推下河,然后用毒药假死。他不怕我淹死——因为我在信中和他说过许多次,我水性极好,没事能在海里泡一整天。他甚至还准备好了一个大婶骗我的鞋去做证据。回到城中,我自然而然地成了凶手。
但是后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来以为我会因为被栽赃而奋起造反,挑起天下乱斗,却不曾想我居然会去攻打梁国。他只好临时改变计划,让梁国的将领们假意投降,投靠有希望获胜的那一方;这样就可在诸侯乱战中保存实力,静待良机。这场乱战不管是谁最后得胜,和天子的决战都是免不了的。姬白想等到那时再从半路杀出来捞个渔翁之力。
然而我没有和小皇帝决战。我乖乖地听话班师回朝接受封赏。姬白无奈之际,又想了个新的计划:在庆功宴上给我下毒让我假死,然后挑起我麾下的大将们兵变。结果他又失算了。他的人还没来得及给我下毒呢,我就先喝了个烂醉。
然后,亲手杀了小皇帝。
——他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天下,我只是想给他报仇。但是那时我想,如果直接起事杀了皇帝,天下必定会大乱,不知有多少人要受连累。所以想了个一劳永逸的办法:先平诸侯,再杀皇帝。去参加庆功宴之前,我给霍椿留的信是封遗书。我要他在我死后攻入云嘉,拥立我的堂弟周兴为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我在混乱中被小皇帝的侍卫刺中。姬白布置下的人赶过来救我时,我已经不省人事了。
小皇帝一死,京城大乱。梁国的旧将们轻而易举地攻入皇城;一直就隐藏在城内不曾离开的姬白摇身一变就成了皇帝。
“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姬白最后总结陈词,“如果不是你,我的计划也没可能那么快成功。”
我起身,居高临下地问他:“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行刺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