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外面的天还是黑的。萧晏望向正往他额上敷冷手巾的韩谦,再看一眼歪在旁边看热闹的奚梓洲,小声问:“天还没亮么?你们……也早点去歇息吧,我不碍事的。”
奚梓洲懒洋洋地瞥一眼窗外:“天亮还早着呢……”
韩谦咳嗽一声解释:“将军昨夜发烧,已经昏迷了一个白天了。”
奚梓洲白萧晏一眼:“我本来就不想劳烦你,偏偏你还逞强……早知如此,我还不如找别人去呢,你看,现在脑子都烧糊涂了。”
韩谦再咳嗽:“咳咳……”
萧晏无可奈何:“不错,是我不好,连累你们不能休息了……”
他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为什么奚梓洲和崔徽之在一起的时候,错的永远是崔徽之。
心头一阵绞痛。萧晏忍不住皱眉。
“又怎么了?”奚梓洲的口气虽然故意装得很不耐烦,萧晏还是从里面听出了点急迫的关心。“伤口还疼么?还是哪不舒服?”
“没事。”萧晏说的是真的。
“没事也别逞强。当心在上刑场之前就在我床上把小命送掉了,传出去可不好听。”
萧晏和韩谦同时咳嗽。韩谦把手里的面巾一扔,“小王爷,我该去叫他们准备伺候您沐浴更衣了。”奚梓洲说:“去吧。”韩谦出去时两只脚简直像踩了风火轮,一眨眼就不见了。
奚梓洲看了一眼那面巾,完全没有要亲自动手的意思。只把它扔到水盆里,免得湿了被褥。口中说:“你好好的叫我出去做什么?我在这里不就过得挺好的么,衣食无忧,身边随时有人伺候,无聊了还可以找个人来玩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谁的脸色都不用看,混吃等死就好……我并非不知民间疾苦,天下不知有多少人想过我这样的日子还求不来呢,我知足得很。”
萧晏哭笑不得:“你——”
奚梓洲却是一本正经。
“将军,你过过逃亡的日子没有?一个人在逃亡中……食不甘味,睡不安寝,时时刻刻都要警惕这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相信……惶惶不可终日……就好像是身后一直有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着你看,一直,一直盯着……直到你发疯……”
几句话,说得萧晏毛骨悚然。
奚梓洲继续说:“将军,当初无论我如何劝你,你都不肯配合他们出去,难道不也是因为害怕过这样的日子么?”
萧晏点点头:“就算是吧——呵,看你说得这么有模有样的,难道你自己试过?”
萧晏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明白得很——小皇帝就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就要他的命,根子,还是在已经亡故的萧太后身上。
萧太后是先帝的正宫皇后,膝下无子。而奚和靖的亲生母亲德妃在剩下他不久之后就病故了,宫中一直有传言说是萧皇后下毒害死了她。奚和靖从小就对萧皇后百般戒备;现在她不在了,接下来要处理的自然是他们萧家……
萧家对朝廷最大的威胁,就是萧晏。
所以萧晏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的活路了。
奚梓洲当然看不到他这些心思,只摇摇头:“我这也是听来的。曾经有那么个案子,有个人在青楼里面杀人之后逃走了。我们在那青楼里抓到了他的相好,把那女人扣了起来,发公文说她也是共犯,要将她斩首示众。那个通缉犯没过几天就自己来投案了,说人是他自己杀的,和那女人没关系,要我们放了她……”
“于是他把逃亡中的感想告诉了你?”
“嗯。不止是那个人,很多逃亡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被抓回来的人都这么说。”
“就没有不一样的?”
“也有……有一对雌雄大盗被通缉了很久,之前他们也是到处流窜。被抓到的时候,那雄盗说,他才不觉得逃亡的生活有多苦,因为有他的妻子在。”
“梓洲。”
“嗯?”
“这些事……崔徽之也都和我说起过。这些案子都是你们一起办的罢。”
奚梓洲的表情有片刻的呆滞,话头随即一转:“你刚醒过来,别又睡过去了。我这就叫人送热水来。韩谦说你今天还要再换一次药。”
“梓洲——”萧晏拉住他的手。“我不喜欢那些阴阳怪气的太监。你来帮我擦身换药。”
萧晏脸上的表情虽然很可怜,奚梓洲却觉得他是在谋划什么坏事……
赌局
萧晏完全不理睬奚梓洲那诧异的神情,又扯住他的衣袖说了一遍:“你来帮我——好不好?”
奚梓洲愣住:“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未免也太古怪了……之前萧晏还千依百顺的,连倒贴都肯,怎么忽然……再说这种事叫谁来做不行?前面几次擦身换药不都是韩谦带着小太监们做的么?那时候又没说什么讨厌的话……实在不行的话叫狱卒来伺候也可以,为什么非要他来做不可?
“梓洲——”
“我不会!”奚梓洲掷地有声,果决非常。
“我教你!”萧晏眼里闪过一道光,半点都不像是受了伤昏迷了一整天才醒过来的人。
“你就这样躺着等苍蝇来叮吧!”奚梓洲甩手,愤愤然回自己的便榻上。
“梓洲——我身上好难受——”
半刻之后,奚梓洲把送水进来的小太监叫了出去。平躺在床上的萧晏仿佛是在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仔细地说着每一个步骤:“先把澡巾浸湿,然后再拧干——”
奚梓洲恶狠狠地把澡巾拧成一条麻花。湿热的澡巾从肌肤上重重擦过,萧晏舒服得像只晒太阳的猫那样哼哼。奚梓洲再弯腰愤然拧那澡巾,萧晏得意洋洋地笑说:“这回我到了地下,总算也有样可炫耀的了……能让宁王爷亲亲手伺候的人,这世上只怕还没有过吧?”奚梓洲硬着声音说:“那边手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