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便噎住了。
韩谦摇摇头:“刚才已经是麻烦将军了,咱们怎么还好意思让将军执役。”说着就要去扶奚梓洲。萧晏伸手一把抱着他往后几寸:“公公也不必多礼,在下不过是一介阶下之囚,命不久矣。能为大人效力,已是幸事。”韩谦再摇头,长叹一口气:“将军,咱家早年习武出身,与别人动手是家常便饭……咱家与人动手,向来抱着这么个想法——这凡事不到最后,便不能论生死胜负。将军你久战沙场,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不然,这些天你也不会这样从容不惧。将军你现在还是将军,这些小事,还是让小的们来吧。”
萧晏手里抓着奚梓洲不放——韩谦这样把他带回去,难保不被发现……
“将军,”韩谦仿佛不经意地抬起奚梓洲的手腕,长长的衣袖下面露出一点瘀青的痕迹来,“咱们做下人的,第一要紧的就是该看的看,不该看的绝不会多看一眼……将军大可放心。何况我家小王爷有些认床,我怕他半夜醒来,和将军闹起来,会扰了将军歇息。”
萧晏的心思被他几句话全戳破了,顿时无话可说,只讪讪地:“既然如此,就照你的意思办吧。”忽然又猜想刚才韩谦是不是其实就在外面看着,就淌下几滴冷汗。
韩谦抬头露出一个和蔼的笑,把奚梓洲背到背上带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回预告:将军和小崔的往日纠葛
那个,我明后两天都要去外校赶招聘会,晚上回来可能就没力气更新了orz
【第八夜】天涯梦里人
韩谦把奚梓洲背走之后,萧晏顿时陷入一片虚空之中——怀抱中那个真实的感觉瞬间被抽走,空荡荡的感觉反扑上来,淹没了他。仰望头上,那打开了小半的屋顶不知由哪里的机关控制着,哐哐作响合上了。冷冷的月光被早已锈成黑色的铁皮拦腰斩断,小小的牢房内又恢复了原先的闷湿燥热。
萧晏有些心神不宁。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他已经全然不记得崔徽之的长相,唯一能勾起回忆的是崔徽之被送到他的营帐中来时,一身打了补丁却仍旧干净的月白衣衫,还有两点黑星般的眼眸。
他长年在外为将,守疆护土,对朝廷内官很不以为然,对被贬为庶民流放边陲服苦役的朝廷内官更不以为然。那些人被押到祁山时,通常都狼狈不堪,颓丧无比。像崔徽之那样虽然略有疲态却仍旧神采奕奕的流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他们的相识,算不上一见如故。
本来崔徽之被送到他的营帐中,就是要“伺候”他的。崔徽之哪里肯,干脆利索地挥拳就打。两个人从帐里打到账外,从地上打到木桩上,打得尘土飞扬,鸡飞狗跳,引了半个兵营的人来围观。最后萧晏的膝盖被踢得几乎骨折,崔徽之的一边手腕被拉扯脱臼,还肿了半边脸,两人才悻悻罢了手。
萧晏怒而下令:所有人不得碰崔徽之——还有他的母亲和两个妹妹;崔家流民负责干三户人家的活。
崔家的女人全都十指不沾阳春水,所有的活当然都由崔徽之来干。
崔徽之干活的时候,萧晏有空就带着士兵们在一旁围观。崔徽之倒也大方,气喘吁吁地和他们说笑;说的,都是他在大理寺办过的奇案。
大家听得津津有味,于是有人忍不住动手帮忙干活,好让他说快些。慢慢地他们就熟悉了故事里的那些人,比如说崔徽之的搭档奚和洲。不知道为什么,崔徽之提到这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总是特别的温柔。
那年冬天先帝驾崩。雍河决堤淹了十三个州。北疆爆发瘟疫,军营里的人死了十之二三。崔家的老母先染了病,然后是两个女儿。崔徽之处理完她们的后事,自己也病倒了。
临死求萧晏帮忙,要他给奚和洲带句话。
萧晏回京之后,一直在打听奚和洲在哪里,终于打听到,原来在三年半前新帝登基的时候,所有平辈的皇族子弟都改了名字。打探到最后,才发觉奚和洲就是那个早已沦为全城笑柄的牢头奚梓洲。
——几乎每个死囚在从天牢到刑场的路上,都会兴致勃勃地跟路边的人说起在牢中的奇遇:天牢里面有个小白脸牢头,最大的爱好就是给死囚上。
然后萧晏竟也莫名其妙地被打入天牢。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个为欲念疯狂的奚梓洲,是崔徽之口中那个清秀文雅的少年。
萧晏只能不动生色地观察。看着他发疯发狂,看着他沉默无语,看着他绝望地微笑……才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明白过后,更是心痛。
萧晏默念,兄弟,你的话我带到了。
奚梓洲是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的。
低垂的床帐挡住了外面透亮的天光,也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周身干燥而暖和,被褥掖得严严实实,很有种温暖的安全感。他抬了抬眼皮又合上了。头陷在软软的枕头里,还残留着一点宿醉带来的头疼;几根头发在颈窝里刺得他痒痒的,手脚都有些酸软无力,就连身下都有些隐隐约约的疼……所有的知觉渐渐变得清晰真实起来,真实得他几乎怀疑自己并不是只是做了个美梦。
都说春梦了无痕……怎么他一场梦做下来,会这么累呢。
“和洲,和洲……”
嗡嗡的耳鸣声中,他似乎听到有人这样叫他。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像是梦里的,又像是记忆中的,无论如何都辨不清。他有些疑惑——在这个地方,已经没有谁会这样叫他……
那么,当然是梦。
这几天他想崔徽之已经想得要发疯,会做这样的梦,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