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梓洲忽而宽慰地笑笑,“太傅您足智多谋,神通广大,想必外面那些麻烦也难不倒您。至于将军这里,我会和他好好说说。咱们好好筹划一番,来个里应外合,没有办不成的事。”
姬博陵故作不经意地抹一把额上的汗,“不错……”
“只不过……”
他这是要提自己的条件了。
沉默。沉默。沉默。姬博陵手心开始出汗。
“我想……见崔徽之一面,办得到么?”
姬博陵顿时掉进了冰窟窿。
奚梓洲的声音很小,很轻,仿佛根本不抱什么希望。
“只是见一见。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我能恨的都恨过了,能想的也都想过了。算了罢,倘若他能亲口跟我解释,我也就……你既然还能到这里来见我,想必太子殿下……”奚梓洲顿了顿,无论如何都不肯好好称一声“皇上”,“他还是信任你的。替我安排一次,总该办得到吧。”
姬博陵愣在那里,已经完全不知该如何作答。
但是现在最要紧的,是萧晏的性命。
姬博陵听到自己木然地说:“办得到。不过可能要等一等,你知道,先帝还在的时候,就严禁任何朝廷命官来见你——怕你——”
奚梓洲长叹一声,打断他:“勾结逆党,犯上作乱——你看,我现在这样,还犯得起乱得来么?”
姬博陵暗自嘀咕一声,你虽被困在此,可是仍旧兵权在握,如何乱不起来。脸上却拚出一个同情的微笑:“王爷您是大奚的亲王,自然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
“太傅您能明白就好。说吧,要我怎么做?”
姬博陵暗想,先撑过了这一段再说吧。日后再来向你谢罪,你要怎样都成。
奚梓洲和姬博陵走出来时,一个神采奕奕,一个面色凝重。
但是姬博陵走后,奚梓洲脸一拉,比方才的姬博陵要难看上百倍。
某些药物可以让他在短时间内神采奕奕,可是过后的疲累颓丧也要比寻常时来得凶狠。
昨天晚上,他被萧晏那么几句话一刺、狠狠甩了萧晏几十个巴掌之后,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房间。等到更衣沐浴睡了一觉再起来时,才突然想起:藏在衣袖中的两根针都不见了。
假的那一根,他一问,韩谦很快就送到了他眼皮底下:“小王爷,这东西昨晚掉在萧晏的床上,奴才给捡回来了。”他正要伸手拿,韩谦便闪电一般缩了回去,“此物是禁物,还是让奴才收着吧。您什么时候想用了,奴才再拿给您。”
真的那一根,彻底没了踪影。
想来想去——如果是被韩谦或者别的什么人拿到,韩谦今天的表现不可能那么正常。从前每次他私藏利器被发现,都会被剥光衣服里里外外搜上一遍——哪里都不落下。
所以那根针,要么,就是掉在哪个旮旯角落里了,没被人发现;要么,就是落在萧晏那里了。以萧晏的聪明,不会猜不出来那是什么东西。
可惜他还没来的及去找萧晏对质,姬博陵就来了。
他当真是吃了一惊。如果来的是别人,他非敲个万儿八千两银子不可。可是一看到是姬博陵,他的嘴巴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姬博陵走了很久之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骗了姬博陵,那东西早就不在他手里了;姬博陵交代的事情,根本就办不成。
可是万一真的办成了?他真的能让自己去见崔徽之么?见了又能怎样?揍他一顿?骂他个狗血淋头?或者干脆点捅他一刀大家同归于尽?
他太了解自己。他知道自己决办不到。所以比起崔徽之,他更恨的是自己。
奚梓洲闷头回了自己的小院。呆坐片刻,叫来韩谦:“我要用枝剪。”韩谦道了遵命正要去拿,他追上补充:“要家里带过来那把。”
他自幼喜欢躲在自家院子里栽花种草。高兴的时候栽花,不高兴的时候就去收拾枯枝败叶捉虫拔草。那时候家里人丁还算兴旺,他不招惹别人,别人也管不到他,过得那叫一个自在。后来他不知脑子里哪根弦搭错了,突然转了性子肯好好读书了。宁王大喜之余,把他从自家书堆里中拔萝卜一般揪出来,扔到崔徽之他爹门下学兵法。
结果却是,每天对着崔徽之他爹,脑子里想的却是崔徽之的模样。
如此一来,兵法自然是学得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倒是因为整天和崔徽之混在一处,审案破案的本事长进了不少。先帝偶然得知,命他去大理寺协理。从那时起,他便发觉自己身边总是有人跟着。
崔徽之发觉事情不对劲,便去找京城第一铁匠王寒菊,按着奚梓洲的手形专门打了一套花锄花铲枝剪之类的东西送给他,叮嘱:称病,回家,种花。不要再出头露面。
种了几个月的花之后,老宁王病逝。
按照宁王的安排,副帅他们会护送他到他们家的封地去。可是启程之前,他收到崔徽之的一封密函,约他去城郊一所废院见一面。
那里是他们少年时偶尔幽会的地方,那时已经很久没有去过了;这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可是他带着几个贴身侍卫匆匆赶到那里时,才发觉整个小院已经被御林军围得铁桶一般。然后,他就被带到了天牢里。
最讽刺的是,先帝居然派了他做牢头——要他自己看着自己这个最大的囚犯。
自那以后,奚梓洲就再也没有听到过崔徽之的消息。
直到三年之后,他才慢慢接受了现实。太医们的急救术和炮制伤药的本领在这三年里突飞猛进。他消停下来了,叫人回王府去把他的东西都搬过来。去的人倒是细心,居然把那套东西里的一把枝剪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