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才是老大!奉六章直视着他,视线不曾挪开,直到对方眼睛微微往里眯了眯,奉六章才略略低头致意。
头低下来,眼睛却一直没有垂下来。这是一种屈服,表面屈服的姿势。
对方看着他,眼睛里累积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而后往前迈出了一步。
奉六章等的就是这一刻。
视线随之下落,他知道对方的界限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垂下的眼帘遮挡住他的视线,也遮挡住涌动上来的情绪。
低头垂眼的一会儿功夫,奉六章心底的波动渐渐退去。抬头,正看到那个人对一旁的人命令,“你搬过去,这里给他住。”
那个不得不搬去靠近厕所门口床位的人嘴动了动,心不甘情不愿地搬了东西。
来到这里,在摸清楚水到底有多深之前,尊重现任老大又显示自己的力量,这才是丛林中最有效的生存法则。很残酷,却最有效。
“下围棋吗?”那人坐下继续看棋谱,边翻边问奉六章。
奉六章回答,“偶尔!”
转头过来,明显是有了兴趣,“看谁的棋局?”
“都看,看武宫正树的多点。”奉六章拖了个马扎,也坐了下来。自己的铺位紧邻着这位老大,看来地位也暂时定了下来。
“大竹英雄怎么看?”也许是没人和他谈棋,碰到了奉六章,他的兴趣丝毫没有掩饰。
“佩服!”
“怎么说?”
“不由其道而胜,不如由其道而败。”奉六章也不遮掩保留,“棋不美,毋宁死。真正是坚持对弈艺术,而非厮杀。”
那人放下手中的书,好一会儿没有说话。而后忽然笑起来,“对,是艺术,而非厮杀。”不知道这话让他想起了什么,神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似乎,想起了旧事。但很快,神色恢复如常。
“赵伯然!”
“奉六章!”嘴角难以察觉地弯起,奉六章知道,自己第一步做得不错。
午饭过后,何行君直接从食堂去了图书馆。冬天的太阳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觉爬过四肢百骸,何行君舒服地眯起眼。路过家属楼时,听到二楼谁家养得鹩哥开口,“你好!”
何行君往上看,看到一只浑身黑亮、利喙嫩黄的鹩哥正偏头看他,“你好,帅哥!”
何行君眼睛一弯,左右看看,也没什么人。玩心大起,“喵,喵……”双手也弯起,学猫爪的样子。
那鹩哥扑地一跳,“悲剧,悲剧!”
何行君倒一愣,“好鸟!”而后笑着离开。
到了图书馆总馆第二阅览室,塞上耳机,他开始专心地从左至右、从上往下地扫视书架,寻找有关严重暴力犯罪的案件纪实,有关犯罪心理学和破案逻辑的专著。
耳机里头是李昌钰讲座的录音,在讲作为警探,应如何对在现场收集到的证据进行分析。
李昌钰说,四十年前,当他刚刚从台湾的警察学校毕业的时候,那时候警局的破案率非常高。高到什么程度呢,比犯案率还高。明明是发生了10起案件,可最终却找到了15个犯人,破案率高达150。
为什么,刑讯逼供嘛!
何行君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想起导师说的,他们的工作其实和物证专家也是相通的。物证专家,如李昌钰,他们要从罪犯留下的蛛丝马迹出发,寻找到最终是谁在当时做了什么。而他们,犯罪心理学研究者,则要寻找到罪犯留下的心理痕迹,对罪犯进行心理轮廓描述,或者说心理肖像描绘。
在案件侦破过程中,尤其是在侦破连续暴力犯罪、性侵犯犯罪以及犯罪动机不明的案件时,准确的心理肖像描述,甚至可以起到关键作用。
现在,警察侦破案件需要他们的帮助,则是因为在禁止刑讯逼供的背景下,他们可以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警察提供最适当的讯问策略。
老头留下了作业,要他对刚刚侦破不久的“木马”杀人案中的凶手进行心理分析。
正翻看《案史逻辑》时,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何行君放下书,边接通电话边往外走,“简老师,是,好,我15分钟后到。”
15分钟后,何行君到了导师简易的办公室。简易背对着门口,站在书柜前似乎在找书。听到脚步声,头也没回,“进来!”
何行君走了进去,站在办公桌对面等。他所站的位置,正好在自己导师后侧方。他原本以为导师在找什么书,现在发现,似乎并不是。导师站在书柜前,手里拿了一本书,另一只手里却拿着一张照片在看。那张照片他很熟悉,拍得非常好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三个人,正在校园里走着。衣角随着行走被微微掀起,三个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一起笑了起来。镜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定格,满心欢喜的简易,两旁笑得舒心畅快的两个年轻人,三人的欢乐让人艳羡。
照片比普通照片大一倍,略略泛黄,不是因为年头,而是冲洗方法所形成的那种黄。与单纯的彩照或黑白照比起来,有一种说不清却令人难忘的味道。
何行君等了好一会,导师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动。何行君试探地轻声叫,“简老师?”
简易似乎被惊醒一般,转身,看到何行君,“哦,行君啊,坐。”
拿著书和照片,简易走过来,坐在办公桌前面。
坐下之后,还没开口,简易先把手里的照片递了过去。何行君心内有些讶异,但还是没吭声地接了过来。照片上的人,他很熟悉,只是除了中间的导师,两旁那两个年轻的,他都不认识。